B.华兹华斯(第2/2页)

我们经常走很远的路。我们去植物园和假山花园。在黄昏时分爬上“大臣山”,看着黑夜降临西班牙港,看着城里和港口的船只上逐渐点亮灯火。

他做任何事情都像是平生第一次,都像是参加教堂的仪式。

他总对我说:“喂,去吃冰激凌怎么样?”

当我说“好”后,他又会变得很严肃,说:“喂,我们去哪家冷食店呢?”好像这是件多么了不起的事。他常常为此考虑好久,最后说:“依我看,应该去这家店打听一下价格。”

世界变成了一个令人兴奋的地方。

一天,在他院子里,他对我说:“我有个天大的秘密要告诉你。”

我说:“真的是秘密吗?”

“现在来说还是。”

我看着他。他也看着我,说:“只有我和你知道,记住。我正在写诗。”

“哦!”我很失望。

他说:“但这是一首不同寻常的诗,是世界上最伟大的诗。”

我嘘了一声。

他说:“迄今为止,我写了五年,也就是说,如果我保持现在的速度,再花二十二年就完成了。”

“那么,你写下很多了吗?”

他说:“不多。我一个月写一行。但我确保它是一行好诗。”

我问:“那上个月的那一行好诗是什么?”

他望着天空说:“往昔是幽深的。”

我说:“多美的诗行。”

B.华兹华斯说:“我希望从自己一个月的经历中提取精华,倾注到这一行诗中。因此,在二十二年后,我将写一首唱到全人类心里去的诗。”

我满怀惊叹!

我们仍一起漫步。一天我们正沿着码头的防波堤走着,我问道:“B.华兹华斯先生,如果我把这枚钉子扔进水里,你认为它能浮起来吗?”

他说:“这是个奇妙的世界。你扔下去试试,看看会发生什么。”

钉子沉了下去。

我问:“这个月的诗怎么样了?”

但是他再也没告诉过我其他诗行,只是说:“就好了,你知道,马上就好了。”

有时,我们会坐在防波堤旁,看着轮船驶入海港。

但是我再也没有听他说起那首全世界最伟大的诗。

我觉得他正慢慢老去。

“你怎么生活的,华兹华斯先生?”有一天我问他。

他说:“你的意思是我怎么挣钱的吧?”

我点点头,他却诡异地一笑。

他说:“每年在卡里普索的季节我都要去唱小调。”

“那够你一年的开支吗?”

“足够了。”

“写完这首最伟大的诗后,你就会成为世界上最富有的人吗?”

他没有回答。

有一天,我到他的小屋去看望他,发现他躺在小床上。他看起来苍老又虚弱,我忍不住想哭。

他说:“诗写得不太顺利。”

他没有看着我,望着窗外的椰子树喃喃自语,仿佛我并不存在。“二十岁的时候,我感觉浑身都是力量。”就在这时,就在眼前,我发现他的面容变得越来越苍老而疲倦。他说:“可那……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然后,我感觉到一阵刺痛,就像被我妈抽了一记耳光。我能在他脸上清楚地看见它,任何人都能看见。死神已爬上他那布满皱纹的脸。

他看着我,见我泪水盈眶,于是坐了起来。

他说:“过来!”我走过去坐在他膝头。

他凝视着我的眼睛,说:“哦,你也能看见它了,我就知道你有诗人的眼光。”

他看起来没有一点悲伤,这反而使我再也忍不住,大声哭了出来。

他把我搂进他单薄的胸膛里,说:“你想听我给你讲个好玩的故事吗?”他对我微笑,想让我振作起来。

可我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说:“当我讲完这个故事后,我要你保证你会离开,再也不要回来看我。你能保证吗?”

我点点头。

他说:“好。那么听着。我曾经给你讲了那个男诗人和女诗人的故事,你还记得吗?那不是真的,是我编造的。所有什么写诗和世界上最伟大的诗作,也都是假的。这是不是你听到的最好玩的故事呀?”

但他的声音中断了。

我离开了那所房子,哭着跑回家,像个诗人一样,看到什么都想哭。

一年以后,我又沿着阿尔贝托街走,却没再看到诗人房子的丝毫踪迹。它没有消失,但与消失没什么区别。它被推倒了,被一栋两层的大楼取代。芒果树、李子树、椰子树都砍去了,有的只是砖块和水泥。

就好像B.华兹华斯先生从未出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