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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第一天去宇都宫的技术研究所上班,良多选择了开车前往。公司虽然会报销坐新干线通勤的费用,但由于长时间都是开车上下班,所以他没有坐电车的打算。只要使用高速公路的折扣价,基本上靠电车定期费的补贴就够了。油费虽然是自掏腰包,但这也是享受驾驶乐趣的代价。
通勤时间大约要两个小时。这也跟坐电车没什么差别。
虽说是降职,但是待遇基本上没变,职位也相同,不同之处只有谁也不会关注的工作和未来的前途。今后恐怕职务也好、工资也好都不会再上升了吧。即便如此,要维持一家三口现在的生活,这个数额还是足够了。
早上,出门前良多只跟绿说了句“我被踢到宇都宫的技术研究所去了”。绿似乎吃惊不小,但并没再说些什么。
良多所属的屋顶绿化项目是一个五人的团队。良多虽说是个领导的职位,不过在这里也不过就是个摆设。部下都是从事屋顶绿化研究好多年的研究员。所以他的工作也不过是管理他们的工作进展情况罢了。
虽然早晚还是会找点“工作”来干,不过现在他不过就是个碍事的。
良多的办公桌孤零零地设在一个宽敞的办公室的角落里。似乎部下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实验室,并不在办公室里露面。他们跟良多打过招呼后,就迅速缩回实验室去了。
留在办公室的多数是跟良多一样,被从本部的其他部门踢出来的闲人,还有几位是临近退休的老前辈。有好几个以前见过面的,不过现在也仅限于象征性地打个招呼,不再有什么过密的接触。
很多职员一大清早便堂而皇之把报纸摊开在桌子上看,这着实让良多吃了一惊。
不过,如今已经过了对此表示愤慨的时期。
那天下午约好了有客人来访,是铃本律师从忙碌的工作中抽了空当过来拜访,目的是来汇报诉讼的结果。良多告诉铃本可以把书面文件直接寄过来,如果有必要见面的话自己会过去事务所那边。不过,铃本说因为刚好有事去小山,顺便来拜访下,而且如果换成其他日子,恐怕最近就没时间见面了,良多也只好勉为其难地同意了。
降职这事任谁都看得清楚明白。虽然不想让铃本看到他如今这副田地,不过既然过来拜访了也不能随便搪塞,良多便把“自己被踢出来”的事告诉了铃本。
铃本一开始似乎觉得这只是个玩笑。因为他从来就没想过良多会被降职,他以为调去宇都宫是为了新项目而临时做的安排。
虽然这样的解读会让自己比较好受,不过良多还是毫无隐瞒地跟铃本说了实情。
铃本说要给他介绍擅长劳务关系的律师。
良多也知道铃本是真心实意地在为他担心。他郑重地拒绝了介绍律师的事,约好了在宇都宫会面,便把电话挂了。
宽敞的办公室的一角被布置成了一间会议室,四面全是玻璃。良多把百叶窗全部放了下来,倒并不是为了挡住屋外的视线。而是,不想让铃本看到那些没有工作到处闲晃的人。
铃本用比平常更加闲散的语气宣告着良多的全面胜利。法院准许了申请中百分之七十的金额。有了这个数目,虽然买不起良多如今开的这辆车的同款新车,不过,斋木家可以买好几辆那种小型货车了吧。
良多心里有数,不管那金额有多少,都无法填补自己失去的东西。
“什么嘛。难得我大老远地跑来汇报胜利,你倒不怎么高兴嘛。”
铃本把背靠在会议室的大椅子上,笑着说。
“没赢啊,我没有赢。”
良多没有坐在椅子上,还是保持站立的姿势,仿佛背上的筋骨被人抽走了几根,弓着的背看起来毫无自信,也苍老了许多。
“这个,可能吧。诉讼这种事没有谁会是真正的赢家。”
听了铃本的话,良多摇了摇头。
“我说的不是这个。”
铃本被良多这充满自我反省的语气震惊了。从前,良多从来没有在人前展露过这种状态。他一直都很强势,是不容辩驳的强硬派……
“我是不是做错了?”
良多喃喃地说道。
“这可不是你的风格啊。”
铃本反复地观察着良多的脸,似乎感到十分有趣。
“不过呢,野野宫,不知为何,感觉我要喜欢上你了。”
铃本打趣道,不过似乎也并不全然是开玩笑。
“笨蛋。被你喜欢,我可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本来是要说些玩笑话,来报复下他的打趣,结果却变成了认真的语气。
铃本一本正经地看着良多。
良多苦笑着,挥挥手,打断他的视线。
“怎么了?想要被谁喜欢啊?岂不是越来越不像你了?发生了什么事?”
铃本半开着玩笑,但语气变得担心起来。
良多苦笑着摇摇头。
“啊,对了。”
铃本从西装里掏出一个信封,一个没有任何图样的白色信封。
“差点忘记了,这个。”
铃本甩了甩信封,把它放在桌上。
“是什么?”
“那个护士给的。和医院的赔偿金是两码事。怎么说,算是她尽己所能最大的诚意了吧。”
良多想起来护士姓宫崎,脑海里残留的记忆是她和家人一起消失在裁判所的走廊时的背影,却怎么也回忆不起她的长相。仿佛是受到了太大的打击,反而让始作俑者的脸从他的记忆中被抹去。
他拿起信封。良多该对这信封的分量作何感触才好?免罪符吗?他应该愤怒才对。她把自己的痛苦转嫁到别人身上,以此来获得内心的安宁。她完美了。自己的家庭已土崩瓦解,陷入不幸的境地。
应该愤怒的。然而,良多却什么感觉都没有。
五点从技术研究所出发,到家已是七点半。回程由于赶上市区的晚高峰,道路没有早上那么通畅。
把车停在地下停车场后,良多没有起身,就那样待在车里。他把头伏在方向盘上,一动也不动。
过了一会儿,良多从车上下来,朝入口走去。然而,他的脚步却突地顿住了。
他转过身,朝停车场的车辆进出口处跑去。
良多去了车站前的一个站着喝酒的小店。这是一家别致的吧台风格的小店,最近很是流行。店里还有两个年轻女人,并排站着喝着鸡尾酒、吃着炸串。
在离她们稍远的地方,良多大口喝着威士忌。他先一下点了三杯双份威士忌,觉得麻烦,便跟酒保要了一整瓶。
“我们这里是不能存酒的。”年轻的酒保提醒道。
“要是剩下了我就带回去。”
良多笑着说。
他往装满冰块的玻璃杯里满满地倒了一杯威士忌,咕咚咕咚地一口喝了个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