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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孩拼命抵抗,大声喊道:

“她可是我妈啊。”

良多心中一惊。

为了不让男孩看出自己内心的动摇,良多收起了脸上的神情。

良多举起了手。

大概以为他要大打出手,祥子“啊”地喊了一声,想要护住儿子。

男孩咬紧嘴唇,却依旧瞪着良多,身体纹丝不动。

良多把举起的手咚的一下放在少年的肩头,然后轻轻地拍了拍,转过身离开了。

祥子觉得良多在临走之际似乎对儿子笑了笑,仿佛在说“挺能干的啊”。

祥子深深地弯下腰,久久地朝着良多的背影默默鞠躬。

良多朝着应该是车站的方向走去。渐渐地,人开始多了起来,店铺也多了起来。他想冲进酒馆喝到烂醉为止,但脚还是直挺挺地朝车站走去。

良多受到了深深的打击。他本想通过责难对方来获得解脱,却反而被压制了。

那个少年的一句话,凌驾于四十二岁的良多之上,居高临下地狠狠嘲笑着他。

——那是庆多出生后过了几天的时候。

绿的出血已经得以治愈,医生判断不会影响日常生活。但在办理出院手续之前,他们却被主治医生叫进了会诊室。

在那个会诊室,他被告知绿已经无法再生第二个孩子了。

因为还沉浸在喜得一子的余韵中,听到这个消息时他全然没有实感。他自以为自己已经冷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自己只是失去了这个可能性。

然而,走出房间后,良多才渐渐开始有了真切的感受。今后自己的人生将再也不会有孩子了。自己不算早婚,当时已经是三十过半了。他还曾漫不经心地想过,到四十岁的时候还想再生一个或两个,可以的话最好是女孩。

他一直觉得作为组建家庭的伴侣,绿是最佳人选。

绿受到了很大的打击,甚至需要护士为她准备轮椅。

绿拒绝了轮椅,要自己走。然而若不是良多在一旁搀扶,她连一步都走不稳。

良多压抑着自己想要责备绿的冲动。

但是,渐渐地,他开始因为这无处说理的憋屈而气愤不已。他想,这种小农村的医生懂什么,要是去东京母校的大学医院找人介绍优秀的医生,也许会有不同的诊断结果……

里子此时应该抱着庆多等候在电梯间。刚从走廊的角落转过去就听到了那个声音,那个有些耳熟的声音,自己绝不会忘记的声音。

微暗的走廊尽头,和里子面对面说话的人是良辅。一旁则伴着信子的身影。

“就说了一句‘生了’,之后不管怎么打电话都不接。这可是野野宫家好不容易迎来的继承人,我怎么能坐视不管,就跑到这里来了。哈哈哈。”

里子有点惶恐地低下了头。

“啊,这还真是抱歉,没跟您联系。绿产后身子就垮了,所以就有点那个……”

“算了,没事的。总之先让我抱一抱。”

良辅从里子手中抱过庆多。虽说动作是笨拙了些,但将庆多稳稳地抱在怀中,他盯着孩子的脸看了又看,笑起来。

“哦,哦,这小脸蛋可真漂亮,将来是个美男子啊。”

停下脚步目睹了这一切的良多,神情越来越阴沉。父亲的笑容让他火大。这个男人对家人一向置若罔闻,任性妄为地活过来,如今却摆出一副祖父的面孔,抱着孙子傻笑,这副嘴脸真是让人生气到极点。

“脖子还立不起来,别随便抱。”

良多一脸不快地对良辅说着,一把将庆多抢回来,交给里子。

“干什么!你看他不是被我抱得很开心吗?”

良辅不满地说。

“没有人喊你过来。”

他的确向父亲传达了家里降下一子的消息。在跟哥哥大辅报喜的时候,被哥哥千叮咛万嘱咐,务必也通知下父亲。不然的话,良多可能连通知都不会通知他一声。

他在公司里用电话通知了一句“生了”。本来也忙得焦头烂额,说完这一句他就挂了电话。他事后才知道信子往他家里打了好几次电话都没有人接。绿也住院了,良多就一直住在公司,赶着设计大赛资料的最后完工。

“孙子出生了,我来庆祝一下,有什么不对!”

良辅的语气也变得凶狠起来。

“事到如今,别跟我说这种话。你……”

良多正要把迄今为止积攒下来的愤懑全都释放出来,等在后面的信子用责备的语气喊了他一句:

“阿良。”

良多闭上了嘴,却用可怕而冰冷的眼神看向信子,回了一句:

“这跟信子女士没有关系。”

听到良多的这句话,信子因吃惊而睁大了眼睛,接着缓缓张开了嘴,但最终也没有挤出一句话。

良多把视线从信子的身上移开。随后,他把良辅和信子抛在身后,兀自走了。在回去的车上,里子和绿还一直在担心着良辅等人。但良多一句话就堵住了她们的嘴,“跟那些人没有关系”。

良多换乘上空荡荡的地铁,晃悠到自家附近的车站。威士忌的酒劲逐渐清醒,他难以忘怀那个黝黑脸庞少年那笔直的眼神。那视线中没有任何虚荣,亦没有任何装腔作势,他只是真心实意地想要保护自己的“继母”。

良多满脑子都是这件事,直到走到公寓门前。

他不想抱着这份心情回家。

良多朝地下停车场走去。他坐在车子的驾驶座上,发动引擎,打开了空调,但心情却无法就此平复。

以良多的价值观来看,这么做无疑是一件叫人不好意思的事。他认为这样太优柔寡断了,但是他必须这么做。

良多拿出手机,拨出了电话。

“你好。”

回答的是一个女人的声音。他想着,如果是男人的声音,他就立马挂断。

“我是良多。”

“啊呀,阿良,前段日子多谢了。”

电话的那头是信子。

“嗯,那个……”

良多有些难以启齿地支吾起来。信子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犹豫不安,马上说:

“啊,找你爸爸吧?”

“不是的。我想跟你道歉。”

“什么呀?我可不喜欢这么严肃的话题。”

良多的语气是从未有过的认真,信子似乎在有意克制。良多心想,可能父亲就在旁边吧。

“以前……”

刚说出口,电话里传出了异常明快的声音。

“没事啦!以前的事我全都忘记啦。我倒想跟你聊些更无聊的话题。那个,比如谁戴假发啦,谁又整形啦。”

他只说了一句“以前”,不,他刚说出“我想跟你道歉”的时候,信子似乎就已经意识到,她知道是指七年前在前桥中央综合医院的那件事。换言之,信子受伤如此之重,甚至根本不愿再提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