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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这么一说,由佳里从厨房走出来,粗声粗气地说道:

“等一下。那么,你是要我们把饿着肚子的孩子大骂一顿赶出去吗?这种事怎么可能做得出来!”

“话是这么说……”

语气虽然不满,但良多也不知如何接话。

雄大就像从中调和一般对良多说:

“算了,要是进展得不太顺利的话,暂且让他回来这边也行……”

良多无言以对,连反驳的余地都没有。

由佳里趁势说道:

“对,就是啊。我们家抚养琉晴和庆多两个完全没问题。”

良多被这句话彻底击败了,立场已然反转。

良多这时气得脸都歪了。

“没关系的。我会努力试试的。”

好不容易说出这句话,但这说辞却仿佛是暗地里把责任推给了绿。

“琉晴!回家了,琉晴!”

良多朝躲在房间深处的琉晴喊道。当然,他不想去看庆多的脸,也没出声叫他。不能让他想家。此时如果不表现得冷酷些,自己的“选择”将会彻底土崩瓦解。

琉晴不愿意回去,几乎一直哼哼唧唧地哭个不停,叫人手足无措,雄大和由佳里好不容易说服他,让他坐到了车里。

良多没有进斋木家的家门,也没看到庆多的身影。

良多想,这是庆多在以自己的方式完成“任务”,这才叫扎扎实实的“教养”。

“琉晴。”

良多一边开车,一边对坐在后座的琉晴说话,却没有得到回应。

从后视镜看去,他正沉默地看着窗外的景色,泪水也已经止住。

“你不用马上叫叔叔、阿姨为父亲、母亲。”

良多如是说,从未有过的温柔。琉晴还是没有任何回应。

良多就不再多说,他已经找不到话可以说了。

斋木家发生了一场小骚动。雄大大呼小叫地说庆多失踪了。不过很快美结就在壁橱里找到了已经睡熟的庆多。

因为孩子在壁橱里热得满身大汗,由佳里便马上烧了洗澡水,雄大把孩子们带去洗澡了。

庆多无精打采地泡在浴池里,仿佛电池耗尽的机器人一般面无表情地弓着背。

“庆多?”

雄大一边把大和和美结的身子浸入水中,一边朝一直发呆的庆多喊道。庆多没有回答。

雄大悄悄含了一口泡澡水,一边打着手势,让庆多按一按自己的胸口试试。

庆多满脸不情愿,但还是按照指示按了按雄大的胸口。

瞬间,雄大把含在嘴里的水一口喷在庆多的脸上。

“哈哈哈哈。”

雄大大笑起来。美结和大和也大笑着央求道:“我也要按!”“还有我!”

雄大一边笑一边看着庆多。庆多只是略微笑了笑。

回到公寓时,琉晴已经在后座上完全睡熟了。时间已经接近十一点。

良多把琉晴抱进房间,让他睡在床上。

哭着迎出来的绿不停地向良多道歉。

看着她这副模样,良多为自己对斋木夫妇说的话感到羞愧。说什么“我会努力试试的”,有时明明无事可做,却周六、周日整日躲在书房里假装自己在工作,特别是琉晴“捣乱”的时候。一旦处理不好,就把责任都推给绿。然后在心中大骂斋木家,究竟是怎么教养孩子的。表现好的地方都归功于“血缘”,看不顺眼的地方都是“教养”不善之过,这副嘴脸酷似父亲良辅。对自己不利的事情就通通推给别人,这与他深恶痛绝的父亲如出一辙。

而一边哭一边道歉的绿的身影则和信子重叠到一起。于是,他想起了在那个昏暗的公寓前一次又一次道歉的护士祥子。

“不要道歉了,不是你的错。”

良多对绿说。那声音宛如正在向上帝忏悔的人一般虔诚。

“是我的错。”

听到良多的话,绿反复打量着丈夫的脸。

良多没有回应绿的视线,而是盯着琉晴熟睡的脸庞。

绿把手放在琉晴的头上,一边温柔地抚摸着他的头,一边闭上了眼睛。

“这么摸着,就跟你是一样的。”

这是迄今为止绿从没对良多说起的话。

良多盯着绿的手,缓缓地用沙哑的声音说道:

“我也离家出走过,想要见母亲……”

绿屏住了呼吸。这些事她从没听良多说起过。良多原本就不愿主动提起继母和父亲的事,自己也是在结婚之后才得知信子是继母的事。而关于亲生母亲的事则从未听他提起,甚至从未透露过对方是个怎样的人。

“那时,我被父亲带了回去。”

良多的脸有些扭曲。绿想他这是要哭了吗?绿从未见过良多哭泣的样子。

良多并没有哭。

他只是回想起许多事。被带回去的年幼的良多,被逼着跪在信子面前,父亲一遍又一遍地扇他的耳光,嘶吼着“快叫母亲”。

信子一边哭着一边阻止父亲,但父亲一把将信子推开,疯子一般不停地扇儿子耳光。

但是,他在心里偷偷发誓,绝对不要哭,绝对不能对父亲言听计从。然后,他将这一点坚持到了今天。

但这信念开始动摇了。三十年时光荏苒,这信念正在以一种良多未曾想象过的方式动摇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