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娅(第3/4页)

母亲宣布,我们这些女孩子现在可以利用空闲时间把自己的胸部④ 练大。我以前听说过这种说法,但没怎么在意。我见过漫画书背面马克·伊登公司的广告,广告上说能让你拥有让人羞于注目的那种模样。所以我一直以为把胸部练大就是练出胸肌,让上身的形体好看。但完全不是这么回事。母亲说的是另一种胸部,有点像行李箱,据说女孩子可以把任何一样结婚后会用到的东西都往里塞。这也就是她让我们从大西洋那边(或偷偷摸摸或光明正大地)把刺绣用的丝线、粉色的剪刀以及诸如此类的东西带过来的原因。

此刻,当我们躺在床上,瞅着鞋子上的霉块时,正好将全副身心投入到漫长的结婚规划中。蕾切尔和艾达被分配做嫁妆箱内的各种物件。而家事从来不是我的长项,所以我只专攻一个大项目:用十字绣绣一块桌布。其实也没什么,就是用各类颜色的线密密地缝上许多细小的X就成。桌布的图案用水消笔直接拓到亚麻布上即可,有点像数字油画。只要闲极无聊,猴子也能做这事。绣十字绣当然不需要什么才能。我觉得整件事唯一让人心生希望的,在于你以为把这件事干完后,就会有人愿意娶你。

就我个人来说,我觉得这种事可能性不大。首先,我是个平胸,是皮包骨的那种平。当我和艾达往上跳了两个年级后,发现情形变得更糟了。起先,我们只是牧师的女儿,然后,在一片牵牛花田里,我们真的只能算是小洋葱——周围全是九年级的女孩子,她们都眉目含情,涂着粉底液,胸脯把马海毛套衫撑得鼓鼓的。没有一个男孩子正眼瞅我,除非做不出作业让我帮忙。说句老实话,我是真不在乎。你要是问我的看法,关于接吻我更关心对方的牙齿清洁状况。如果你想看星星——据蕾切尔所说,那就是全部内容了——那为什么不晚上爬到树上去看呢?当我试着去想象自己的未来时,除了当传教士、老师、农民,告诉别人天助自助者之外,我实在看不出自己还能干什么。不管怎么说,都要过某种虔诚的生活(这也意味着艾达应该不会离我很近);我倾向于尽可能地在户外多花点时间,因上帝的造物而欣喜,而且要尽可能地穿裤子。

有时候,我也确实会想象自己和孩子们在一起的情形,否则我何必在非洲随身带着记有童年种种教训的笔记本呢?可是,没有丈夫,哪儿来的孩子让你去说教呢?看来,这真是一个糟糕透顶的障碍。

父亲说女孩子结不了婚就是偏离上帝的旨意——这就是他不让艾达和我上大学的原因,而且也浪费钱——我确定他说的是实话。但不上大学,我又怎么能学到任何东西好去教给别人呢?如果某个精力充沛的美国男孩能交到一个大胸女当女朋友,又怎么会对一个磨破膝盖的地理女怪才多看两眼呢?我觉得这种事还是等等再说吧。上帝肯定很清楚自己打的是什么算盘。他会把一切安排得妥妥帖帖,让每一个注定当妻子的都有个丈夫。如果主不给我安排一个男朋友结婚的话,那完全是他的事。

另一方面,蕾切尔对这档子事可从来没有怀疑过。虽然这里听不到五黑宝乐队的新专辑、穿不了马海毛套装、没新衣服可穿、没舞可跳,可一旦从最初的震惊中恢复过来,她就对嫁妆箱的想法兴奋不已,或者是假装如此吧。天哪,她趴到床上,屈着双膝,两脚上杵,双手在面前不停地鼓捣,迫不及待地忙活着嫁妆箱项目。她应该是想花一个礼拜左右把所有的事都干完吧。哦,她还在小方巾上绣上了自己姓名的首字母,用钩针为将来要做嫁衣的衣裙织上了衣领,还有很多东西我都说不上来。只有在这时候,她才不会眼珠子乱转,不停地捋头发,而是消停下来,老老实实地做件事儿。

艾达和我把缝纫用具拖到外面的门廊上,以便留意这世界发生的一些趣事。从听说艾达被狮子追踪的那天起,她和我之间的关系就江河日下,全村人至今还将之作为谈资。每当看见我们,他们就会特意把艾达指认出来,还模仿狮子的吼叫,这样一来我们便没法把这件事置于脑后了。但从好的方面来看,这起事件也使父亲的教堂欣欣向荣起来。村民们似乎认为如果耶稣能为一个可怜的瘸腿姑娘阻止一头狮子,那他定能为基督徒时刻保持着警醒——哈!恰好就在每个人都认为自己日常所奉的非洲神灵已对我们恼羞成怒,想要给我们一个教训的时刻。他们是这样看待这件事的:就像神灵之间进行了一场摔跤比赛,耶稣和艾达脱颖而出。父亲当然说这是迷信,是把事情过度简单化。但走运的是,几天前他布道时恰好说起过但以理和狮穴的寓言,所以他们现在自然而然会为了礼拜天上教堂而挤得头破血流。艾达是因由。父亲很高兴艾达出了那样的事,说了什么倒在其次——他竟在大庭广众之下搂着她的肩膀!真是太不公平了。

但我们还得继续互相做伴。被母亲的命令束缚在门廊上,好似囚于笼中的暴躁的双生熊。我们忌妒地瞅着内尔森忙忙碌碌,如入无人之境地在村子里跑来跑去。只要想,就能随时咔咔咔咔。他走开后,我们能看见他那块滚圆的粉色疤痕透过树隙,犹如笑意盈盈的小眼睛,自后脑勺窥伺我们。我们还能看见玛土撒拉,自由了四个月后,它仍旧盘桓于我们家四周,嘴里嘟嘟囔囔的。听见家人的声音从树枝上传来,是件很奇怪的事,仿佛我们变成了某种飞翔的精灵,只专注于花生、香蕉和老套的问候语。有时,它会把我们吓一跳,因为我们忘了它都是在茅厕里度过那一个个孤独之夜的。真的,蹲在黑暗中撒尿,听见背后有个声音宣告:“姐妹,上帝无上伟大!”那种感觉真的好怪异。但我们对它心怀愧疚,所以会在里面给它留几片水果。每到晚上,我们都会特意把茅厕门关好、上栓,以免獴和麝猫入内把它干掉。

起先,我想让玛土撒拉回来,住回鸟笼里。后来父亲对我说,这个安排从一开始就大错特错。我们放走玛土撒拉,是因为对它的囚禁令我们难堪。这会让这只鹦鹉有失庄重,不似上帝所愿。于是,我就只能支持玛土撒拉去适应自由。当我们坐在外面做针线活,注视着它在树枝间摇摇摆摆地腾上挪下时,我并不清楚艾达支持的是什么。我得说她也许对此毫不在意,真的,她只好奇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艾达就是那样。她觉得并无义务去为今后、为自己的必朽灵魂好好斟酌什么,甚至此时此地怎么样她也毫不在乎。她只会注视生活,但好坏无所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