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信(第3/26页)

最后,给我讲讲那个老太太的信仰状况。她难道不嫉妒自己儿子生命中的新变化?——她认为自己早在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已经为他创造了那么好的机会学习信仰,他没有好好珍惜,现在这信仰大概是从别人身上领悟到的,而且还领悟得那么迟,对此难道她就不气愤吗?她有没有觉得他对皈依信仰这件事太“小题大做”了,还是觉得他的信仰得来全不费功夫?别忘了仇敌传记中的那个大儿子。

疼爱着你的叔叔

私酷鬼

4

亲爱的瘟木鬼:

在你上封信中流露出的外行迹象引起了我的警觉,是到该写信与你细谈祷告这个沉重话题的时候了。你说我对病人为自己母亲祷告一事所提的建议“被证明是完全不可取的”,这真不像话。一个侄子不该对叔叔这样出言不逊,这也不是一个初级魔鬼写信给一个部门副部长时该有的内容。这话还暴露出你推卸责任的不良居心。犯下大错,后果自负,这点你是一定要明白的。

只要有可能,最好让病人丝毫没有认真祷告的念头。如果一个成年病人像你管的那人一样刚刚再度归入仇敌阵营,那最好鼓励他去回想自己孩提时代那种鹦鹉学舌似的祷告,或让他自以为还记得那种机械式的祷告。为了避免重蹈覆辙,他就会听你的劝告,去追求一种完全自发、内在、非正式且不受任何约束的祷告。对于一个初信者而言,这意味着他会在自己心里努力酝酿一种模模糊糊的祷告情绪,而其心志和理智根本就没有专注在祷告上。在他们的一首诗歌中,柯勒律治写道,他祷告时“未启唇,未屈膝”,而只是单单“把爱纳入自己灵里”,任自己沉浸在“一种祈祷的感觉”中。这正是我们想要的那种祷告;它很像那些事奉仇敌的高手们所做的默祷,因此,那些聪明伶俐、喜欢偷懒的病人们就可以被这种祷告蒙蔽好一阵子。最不济,也要让他们认为身体姿势对祷告没有丝毫影响。他们常常会忘记一件事,你却一定要把这件事牢记在心,即:他们是动物,无论身体做什么事,都会对其灵魂有影响。人类一直以为我们在不断地往他们脑子里灌输思想,这真可笑,其实啊,我们最出色的工作是通过让他们忘记一些事情而完成的。

如果你办不到这一点,就得靠一种更巧妙的法子来把他的祷告引入歧途。他们若专心仰望仇敌,我们就完了。不过,有一些方法可以阻止他们这样做。最简单的一种办法就是使他们把目光转移到自己身上,不再定睛于祂。要让他们一直关注自己的心,并按着自己的意思,努力在心里制造出各种感觉。如果他们想求仇敌赐下仁爱,就让他们在不知不觉间开始为自己努力制造仁爱的感觉。如果他们想求仇敌赐下勇气,就让他们努力去营造勇敢的感觉。当他们祈求仇敌赐下宽恕时,让他们努力去感觉自己罪得赦免。要教导他们用是否成功地营造出了所需感觉来衡量每个祷告的价值;永远不要让他们怀疑,酝酿感觉的成败多多少少取决于在那一刻他们是健康还是生病,是神清气爽,还是疲惫不堪。

而与此同时,仇敌决不会坐视不管。只要有祷告,祂就可能会马上采取行动。祂不仅不顾自己身份,还完全漠视我们作为纯种灵的地位,恬不知耻地向那些跪下来的人类畜生显明自己。不过,即使祂让你第一轮误导无功而归,我们还有一种更为精妙的武器。人类一开始并不能够直接感知仇敌,不幸的是,我们却能直接感受得到,躲也躲不过。人类还从来没有领教过那种恐怖的亮光,像刀子一样刺痛,又像火一样炙灼,这是我们永恒痛苦的根源。在那病人祷告的时候,你在他心里是看不到那种光的。如果你细细察看他所注目仰望的对象,就会发现那其实是一个包囊了很多荒诞可笑成分的大杂烩。在那个大杂烩中,会有一些取自仇敌肖像画的形象,因为仇敌在被称为道成肉身的可耻事件中曾经露过面。另外两个人物的形象更为模糊不清、幼稚原始,这些也会出现在大杂烩中。这里面还会夹杂一些病人自己对神圣事物那已经被物化了的崇敬之情(以及随之而来的各种感官感觉)。据我所知,在一些案例中,病人口里所说的那位“上帝”,其实只坐落在卧室天花板的左上角,只在他自己脑子里,或只在墙上那尊耶稣受难像那里。不管那个大杂烩性质如何,你必须要让他向它祷告——就是向他自己所造之物祷告,而不是向创造了他自己的那位祷告。你甚至可以鼓励他煞有其事地去修正和改进这一大杂烩,并在整个祷告中把它一直牢牢钉在他的想象之中。一旦他能区分二者,自觉地向“神自己而不是自己心目中的神“祷告,我们就陷入了绝境。一旦他放下自己所有那些意念和形象,或虽保留这些念头,却完全清楚其主观性,懂得把自己交托给临在面前的那个完全真实、客观和肉眼不能看见的仇敌,那个在这个房间里与他在一起的仇敌,那个无法被看透却完全看透他的仇敌——哎呀,后果真是不堪设想。为了避免出现这种情况,你要把握一个事实,即:人类其实并不像自己所以为的那样希望灵魂完全裸露在祷告中。不过要小心,还是会有令他们不快的意外发生!

疼爱着你的叔叔

私酷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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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爱的瘟木鬼:

本以为能收到一份关于你工作进展的详细报告,结果你上一封信胡话连篇,真让我失望透了。你说欧洲的人类又开始打仗,因此你“欣喜若狂”。我知道你是怎么回事。你不是“若狂”,而是在发酒疯。再细读你那篇对病人不眠之夜的错乱估计之后,我可以非常精确地再现你的思想状态。你在自己的职业生涯中,第一次尝到了人类灵魂苦闷和迷乱的这杯美酒,这是我们所有劳动的报酬,不过,只这一点酒就把你的头脑给冲昏了。我很难责怪你。我不指望年轻的肩膀上会有老练的头脑。那病人对你描绘的未来恐怖画面有反应吗?带着自怜去回顾美好过去很有好处,你有没有在这方面下工夫?——是啊,他的胃很好地绞成一团了,的确,你的小提琴拉得真是荡气回肠。嗯,这个嘛,都是很自然的。但瘟木鬼,你要记住,苦干在先,享受在后。若是你现在的自我放纵导致猎物最终逃脱,你就会永远地被撇弃到一个角落,对这网你现在刚吃了第一口就喜欢上的鱼就只有垂涎的份儿了。相反,如果你现在稳扎稳打、冷静工作,就能够最终保全他的灵魂,到那时候,他就永远归你了——新鲜活跳的绝望、恐怖和惊骇会从杯中满溢而出,你想什么时候喝就什么时候喝。所以不要让任何眼前的刺激分你的心,让你不能专注于削弱信仰、破坏德性的工作。在你下一封信中,一定要给我做一份关于病人对战争反应如何的全面报告,这样,我们就能够确定把他变成一个极端爱国主义者或热心的和平主义的做法是否能收到好的效果。有各种各样的可能性。与此同时,我必须警告你,不要对一场战争抱太大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