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信(第4/26页)

当然,战争是有趣的。人类那些紧随其后的惧怕和痛苦是我们无数辛勤劳动的同事们一道正当而美味的点心。但是我们若没有利用战争把灵魂带去给我们在地下的父,从长远看,战争对我们又有什么好处?看到那些暂时受苦却最终从我们这里逃脱的人,我的感觉就像是在珍馐满桌的筵席前,刚尝了一口美味就被赶了出去。那还不如不吃那一口呢。仇敌让我们看见祂的宝贝们暂时遭受痛苦,只不过是为了要让我们心痒难熬罢了——不过是为嘲弄我们那无穷无尽的饥饿而已,不可否认,在目前这种严重冲突阶段,祂的封锁正在造成饥荒,这就是仇敌打仗的野蛮战术。这场战争本身固有的一些特定倾向对我们很不利。因此,让我们还是来考虑如何利用而非享受这场欧洲战争吧。我们或许可以盼望残暴和淫荡泛滥横行。但只要一个不小心,就会眼睁睁地看着成千上万的人在这场浩劫中转而投靠仇敌,成百万的人虽然没有那么过分,却仍会把注意力从自己身上移走,转到那些他们认为比自我更为崇高的价值观和理想上去。我知道,其中很多理想仇敌并不赞同。但祂极为不公平之处就在于此。尽管从祂荒诞不经的立场上看,这些理想很糟糕,祂还是常常会把那些为自己心目中最高理想牺牲的人掳走。战争时期不合我们心意的死亡也要考虑在内。人们会死在自己已经知道可能会被杀的地方,如果他们都是仇敌一伙,在奔赴那些地方的时候,他们心里就会有所准备。那还不如让所有人类都死在昂贵的医院里,这对我们来说要好得多!这样一来,就可以让周围的医生们、护士们、朋友们如我们所调教的那样撒谎,他们向将死的人保证病情会好转,他们鼓励人们相信,身上有病可以成为一切放纵任性的借口,若我们的同事足够称职,甚至还可以让他们因为怕病人知道自己的真实状况而不准神父进医院。战争会不断提醒人们死亡,对我们来说,这又是多么惨重的损失啊!让人满足于世俗生活是我们最好的武器之一,现在根本派不上用场。在战争年代,没有一个人会相信自己会永远活下去。

我知道撕铠鬼和其他魔鬼把战争看成是一个攻击信仰的大好机会,但我认为这种观点有点夸大其辞。仇敌简单地告诉祂那些人类狂热支持者们,在祂所谓的救赎中,苦难是一个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所以,一场战争或瘟疫就可以打垮的那种信仰,其实压根就犯不着去破坏。我刚才是在谈那种持续时间长、影响范围广的苦难,例如眼下这场战争将会造成的苦难。当然,在惊慌恐惧、生离死别或身体剧痛那个关头,病人暂时丧失理智,你或许可以在这个节骨眼上将他一把擒住。但即便得手,如果他向仇敌总部求援,我发现他的命门几乎总还是会在仇敌的保护之下的。

疼爱着你的叔叔

私酷鬼

6

亲爱的瘟木鬼:

听说你的病人年龄和职业符合征兵条件,但还不确定是否会被召入伍,我挺高兴的。我们希望他心里极度彷徨犹豫,这样一来,关于未来的一幕幕影像就会在他脑子里乱飞,相互矛盾的场景交织在一起,有的让他希望满怀,有的令他惊恐万分。要阻止人心归向仇敌,焦灼忧虑是绝佳的街垒路障。祂希望人们专注于他们现在做的事,我们要做的则是使他们不断猜想将来会有什么事发生在他们身上。

当然,你的病人届时将会知道,他必须要以忍耐之心顺服仇敌的旨意。仇敌讲这话的意思,主要是说他应该以忍耐之心承受当前的那些焦灼和忧虑,这才是实际分派到他身上的磨难。他要对着这个实际的磨难说“愿你的旨意成全”,每日供应灵命食粮的目的就是为了让他能够完成忍受实际的磨难这一日常任务。你的工作是要确保病人永远不把当前的惧怕心理看成是要背的十字架,而只关心他所惧怕的那些事情。就让他把那些事情视为自己的十字架:让他忘记,既然它们互不相容,就不可能全部落到他头上,你要让他努力地对着这些臆想出来的事情提前操练毅力和忍耐。其实,同时对几十种想象出来的命运真心顺服,那简直是不可能做到的事,因此,仇敌不会特别帮助那些妄想做到这点的人,相形之下,默默承受当前实际的痛苦就容易多了,即便痛苦中夹杂着恐惧,仇敌通常也会采取直接行动进行支援。

这里涉及到了一个重要的属灵定律。我曾说过,你若能把他的注意力从仇敌身上移开,转到自己对仇敌的心态上去,就能弱化他的祷告。另一方面,如果病人的思想从所惧怕的事物转向恐惧本身,并把恐惧看成是自己当前的一种不良心态,那么恐惧就会变得容易克服得多。而当他把恐惧看成是自己要背的十字架时,又不免会把它看成是一种心态。由此可以总结出一条普遍适用的法则:凡有利于我们的心思,你都要鼓励病人不去反省自己内心,将注意力集中到所想的客观对象上;凡是对仇敌有利的心思,你则要把他的思维扭转回来,让他去关注自己内心。你要用一句辱骂或者一个女人的胴体把他的注意力牢牢吸引到外部世界,这样,他就不会想到“我现在进入了一种名叫愤怒的状态——或我现在进入了一种名叫贪恋淫欲的状态”;反过来,让他去想“我感觉自己越来越虔诚了,或者越来越有爱心了”,用这样的想法把他的注意力牢牢钉在内在世界,从而无法看到在他自我世界之外的我们的仇敌或他自己周围之人。

关于他对战争的一般态度,你一定不要过度依赖那些人类在基督教或反基督教期刊上所津津乐道的同仇敌忾。病人心情极度苦闷,当然会听你的话,会在对德国统治者们仇恨之情的驱使下滋生出报复的念头,就目前情况而言,这是件好事。但这种仇恨往往浮夸不实,他在真实生活中根本就没有遇到过这些人——他们是他从新闻报纸上所读内容构造出来的假人。这种幻想出来的仇恨,其结果常常会让我们大失所望,在这方面,英国人是全人类中最可悲的懦夫。他们大声宣布要把敌人碎尸万段,然后却向出现在后门的第一个德国飞行员递上热茶和香烟。

你还是放手去做吧,在你那病人的灵魂中,将会有一些爱心,也会有一些怨恨。最好把这些怨恨引到他周围离他最近的人那里去,让他把怨恨发泄到那些他天天都会碰面的人身上,却把爱心投射到遥不可及的圈子里去,对他素未谋面的人充满爱心。由此,这怨恨开始变得全然真实起来,而其爱心则很大程度上只存在于想象之中。如果他在痛恨德国人的同时,开始关爱母亲、老板以及自己在火车上偶遇之人,养成一种仁爱的恶习,那激起他对德国人的仇恨就一点好处也没有。你要把这个人看成是一串同心圆,最里面的是他的意志,往外依次是他的理智和想象。你不要指望一口气把三个圈里沾有仇敌味道的东西统统除掉。但是,你一定要把所有品德不断往外圈推移,直到把它们推到想象的地界为止,然后,把所有合我们心意的品质推到意志中去。品德只有到达意志层面并体现在习惯上,才会致我们于死地。(我当然不是指那种病人误以为是自己意志的东西,痛下决心时的清醒愤懑和咬牙握拳并不是我所说的意志,我指的是仇敌称之为“心灵”的那个真正的中心)。一个人若只是在想象中把品德加以渲染,在理智上赞同品德,甚至对品德到了喜爱和仰慕的地步,所有这一切却无法阻止他踏入我们父的家门。实际上,没有进入意志层面的那些品德只会让他在进门的时候显得更加可笑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