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信(第9/26页)

你会说这只不过是些小罪;无疑,就像所有年轻气盛的魔鬼一样,你渴望能有大宗邪恶供你汇报。但请务必记住,你从多大程度上把这个人和仇敌分离开来才是唯一要紧之事。罪再小都没关系,只要它们的累积效应是把那个人从光中慢慢推入虚空就行。如果打牌能得到一个人的灵魂,那打牌就不比谋杀差到哪里去。通往地狱的那条最安全的路其实并不陡峭——它坡度缓和,地面平坦,没有急转弯,没有里程碑,也没有路标。

疼爱着你的叔叔

私酷鬼

13

亲爱的瘟木鬼:

你写了那么多页纸,我看只讲了一个非常简单的故事。总而言之,你让这个人从你的指缝间溜走了。事态非常严重,而我真的找不出任何理由来让你免于承担后果,也不会帮你掩盖办事不力这一事实。病人认罪悔改,敌方称为“恩典”的那东西死灰复燃,按着你所描述的悔改和“恩典”的程度来看,我们简直就是一败涂地。这相当于第二次归信——而且可能比第一次归信更为深刻。

在病人从老磨坊往回走的路上,阻止你攻击他的那个窒息性云团是一种众所周知的现象,你本该认得出才对。它是仇敌最野蛮的武器,当祂以某种莫名其妙的方式直接与病人同在的时候,就会出现这样的云团。有些人永远被这种云团裹着,我们连靠近他们的机会都没有。

现在,要说说你闯下的那些大祸了。首先,你让病人读了一本他自己喜欢的书,不是为了能在他的新朋友们面前故作聪明地评点这本书,而是因为他觉得读这本书是一种享受。其次,你任凭他步行到老磨坊去喝茶——穿过他自己真正喜欢的乡村,而且是独自散步。换句话说,你让他享受了两种积极的快乐,对此你还毫不讳言。你竟那么无知,连这其中的凶险都看不出来吗?痛苦和快乐的特点就在于它们绝对是真实的,因此,它们会给有这两种感受的人一块检验现实性的试金石。

所以,你若是想让你的病人沉溺于想象出来的痛苦,像或维特一样自怜,也就是说,想采用罗曼蒂克法来毁掉他,那你就要不惜一切代价,保护他不经历任何真正的痛苦,原因很简单,五分钟真正的牙疼就可以揭示出罗曼蒂克式悲哀其实只不过是在无病呻吟而已,你的通盘计划就会露馅。但一直以来,你都试图用世界来毁掉那病人,也就是说,要把空虚、喧扰、讽刺和昂贵的沉闷充当快乐出售给你的病人。最不应该让他接触的就是真正的快乐,你竟糊涂到连这一点都不知道吗?难道你就料想不到,你一直以来辛辛苦苦教会他珍视的那些赝品一旦摆在真快乐旁边,就会因为相形见绌而被抛在一边?难道你不知道书和散步给他带来的喜悦是最危险的一种快乐?这种快乐会剥掉你在他感性上面渐渐结成的硬壳,并让他有一种回到家里、寻回自我的感觉,你连这个也不知道吗?你曾想过要让他迷失本性,由脱离自我过渡到脱离仇敌,在这方面你本来已颇有一些进展。现在,所有功夫都白费了。

当然,我知道仇敌也想使人脱离自我,不过方式很不一样。你要永远记住,祂真心喜欢这些小寄生虫,而且对他们每个人的个性重视到了荒谬可笑的地步。当祂说要他们放弃自我的时候,祂指的仅仅是要他们摆脱自我意志的搅扰。一旦他们做到了这一点,祂就把所有的个性又全都归还给他们,并且夸口(恐怕是当真的)说当他们完全属于祂之后,他们就会活得更加本色,远胜于从前。因此,祂一方面乐于见到他们把自己那无辜的意志全部献给祂为祭,另一方面却痛恨看见他们出于任何其他原因而偏离他们自己的天性。我们应该一直鼓励他们做仇敌痛恨之事。每个人的最深的喜好和冲动是仇敌当初给这个人的原材料,是起点。因此,我们只要让他离开这些喜好和冲动,就可以夺得一些优势;哪怕在那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上,也要用世界、习俗或者时尚的标准来取代这个人自己真正的好恶。我自己就把这点做得很到位。我立下一条规矩,一定要让我的病人戒除一切除了罪以外的强烈个人嗜好,类似打板球、集邮或者喝可乐这样微不足道的嗜好也要务必根除净尽。我可以向你保证,那些东西本身根本就不包含德性成分;但我对这些嗜好里的那种天真、谦卑和忘我深表怀疑。一个人若真心喜欢上了世界上任何一样东西,既不计较利害得失,也不关心别人怎么看,只是为了这个东西本身的缘故而喜欢它,那么他就会因为这一事实,对我们最巧妙的攻击有了免疫力。你应该千方百计地让病人离开他真正喜欢的人、真正喜欢吃的东西和真正喜欢读的书,让他去结交“最优秀”的人、吃“正确”的食物、读“重要”的书。我就认识一个这样的人,他抵制住了在社交上的雄心抱负的强烈诱惑,原因是他更嗜吃猪肚和洋葱。

我们如何消弭这场灾难于无形,仍旧有待斟酌。重要的是不要让他采取任何行动。不管他对这次悔改有多么重视,只要他不把这次悔改转化成行动,就没有什么大碍。就让这小畜生沉溺于悔改中吧。他如果喜欢写书,那就让他写一本关于这次悔改的书好了。这往往是打压仇敌在人类灵魂里所播种子的绝佳手段。他做什么都可以,只要不把悔改付诸行动就行。我们若能把敬虔排除在他的意志之外,那他想象和感情当中的敬虔就不会对我们有任何害处。有一个人曾说过,重复可以增强主动习惯,削弱被动习惯。他若经常心有所感却不采取任何行动,那么他采取行动的能力就会越变越弱,长此以往,他的感觉也会变得越发迟钝起来。

疼爱着你的叔叔

私酷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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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爱的瘟木鬼:

上次你对病人的评估报告中,最让我担心的一点就是,他不再像最初归信时那样自信满满地立志了。我从所收集的情报获悉,他不再信口开河地承诺自己会永远持守美德;他甚至不指望自己能够不费吹灰之力就能领受生命的“恩典”,他只希望每时每刻都能有一点儿微薄力量来面对那一时刻的诱惑。这真是糟透了。

我看目前只有一件事好做。你有没有让你的病人注意到,他自己已经变得谦卑起来了?一旦一个人意识到自己具备何种品德,对我们而言,那种品德就没那么可怕了,一切品德概莫能外,不过,这招对谦卑特别管用。在他真正虚心起来的那一刻,要把他一把抓住,并在他脑子里偷偷塞入“哎呀!我变得谦卑起来了”这样欣慰的念头,而骄傲——对于自己谦卑的骄傲——几乎立刻就会出现。如果对此危险他有所警觉,企图压抑这种新型的骄傲,那就让他对自己这种压抑骄傲之感的企图感到骄傲好了,如此这般,你尽可以一直这样与他缠斗下去。但是这招不要用太久,免得唤起了他的幽默感和分寸感,那样一来,他就只会把你嘲笑一番,然后上床睡觉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