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酷鬼致祝酒辞(第4/5页)

我刚才说过,我自己的经验主要来自英语地区,直到现在,我从那里得到的消息仍然比别处更多。可能我下面要说的话,并不完全适用于你们当中某些魔鬼正在作战的地区,但你们到了那里以后,可以根据我所说的加以必要调整。不管怎样,我的话十之八九都会有某种程度上的适用性。如若不然,你们就得好好下一番功夫,使你们负责的国家变得更像英国现在的样子。

在英国那块大有希望的土地上,“我跟你一样棒”的精神已经不止是一种普遍性的社会影响,它也开始悄悄潜入该国教育体系内部。至于目前它在教育方面的影响已达到什么程度,我不想妄下定论。不过,这也不重要,因为一旦你抓住了趋势,就可以轻松预测其将来的发展,尤其是当我们自己也要在发展中起作用的时候。新式教育的基本原则,乃是不可以让笨学生、懒学生感觉自己不如那些聪明勤奋的学生。那样是“不民主”的。学生之间的这些差异必须被掩盖起来——因为显然它们都是赤裸裸的“个体”性质的差异。这些差异可以在各种不同的层面加以掩盖。在大学里,考试要拟定考试大纲,以便所有学生都能拿到好分数;大学入学考试也要有考试大纲,以便所有——或者几乎所有的——公民都能上大学,不管他们是否有任何能力(或愿望)享受高等教育的好处;在中小学校,如果有些学生过分愚蠢懒惰,学不来语言、数学、初等科学,就安排他们去做一些孩子们通常会在闲着没事干的时候做的事,比如让他们做泥巴馅饼,并美其名曰“设计”。重点在于,无论何时,都不可以用哪怕最轻微的方式暗示他们比正常孩子差。他们做的事,不管多没有意义,必须得到“同等的重视”——我相信英国人已经开始使用这个短语了。谋划之周密,莫过于此了。有的孩子够资格升级,却可能被人为地留下,因为其他学生可能因为落后而“受伤”——魔王啊,这是多么有用的一个词儿!于是,聪明优秀的学生在整个学生时代都被“民主地”绑定在同龄人的班级;一个小崽子本来可以应付埃斯库罗斯或但丁,却坐在同龄人中间,听他们费劲巴拉地拼写“一只猫坐在席子上”。

总之,我们可以理所当然地希望,等到“我跟你一样棒”的精神大行其道时,教育在实质上遭到废除也就指日可待了。一切学习动机都将消失无踪,不学习也不会受任何惩罚。少数可能想要学习的人将遭到阻拦;他们是谁,竟要凌驾于别人之上?反正无论如何,教师们——或者我该说“保姆”?——将忙着确保恢复劣等生的信心,忙着拍他们的马屁,根本无暇顾及真正的教学。我们将再也不用作什么计划,再也不用辛辛苦苦地在人间散布那种泰然处之的自负和无药可救的无知了。小寄生虫们自会为我们代劳。

当然了,除非一切教育都变成国家的,否则,这种情况是不会自然而然发生的。不过你们放心,一切教育都会变成国家教育,这也是同一场运动的一部分。为这一目的而设的苛捐杂税,将肃清为让小孩接受私立教育而存钱、花钱、不惜作出牺牲的中产阶级。幸运的是,该阶级的清除不单跟废除教育有关,也是驱使人声言“我跟你一样棒”的这种精神带来的不可避免的影响。毕竟,人类当中占压倒性多数的科学家、医生、哲学家、神学家、诗人、画家、作曲家、建筑师、律师、行政官员,都是由这个社会群体提供的。如果有一拨玉米植株长得过高而必须削掉头部,那一定是中产阶级。正如一个英国政治家不久前所言,“民主不要什么伟大人物”。

要问这样的受造物,“要”的意思到底是“需要”还是“喜欢”,是没用的。但你们自己最好保持清醒,因为在这里,又一个亚里士多德的问题冒了出来。

就“民主”这个词儿的严格意义而论——就是那种称为“民主”的政治安排,我们在地狱里将喜见它消失。民主政府跟所有其他形式的政府一样,往往也是替我们效力的,不过,一般来说,它不如其他政府形式为我们出的力多。我们必须认识到,要想从地表上根除政治民主,则就“民主”在我们魔界的意义而言(“我跟你一样棒”,“跟大家一样”,“团结”),它可能是我们所能利用的最锋利的工具。

因为“民主”——或者说“民主精神”(魔界意义上的)——会缔造出一个丧失伟大人物的民族,一个主要由半文盲组成的民族;会导致年轻一代缺乏约束,道德松弛;会导致过分的自信的泛滥;它用拍马鼓励无知,会导致国民终其一生受姑息受纵容,变得娇气十足。那正是地狱巴不得每个民主人都变成的样子。因为这样一个民族如果跟另一个民族——在另外那个民族中,在校孩童都必须努力学习;才华受到高度重视,而无知群众一个也不许在公共事务中开口——阵上相见,那么,结果只有一个。

最近,有个民主国家在发现苏联科技领先于自己的时候,不禁大为吃惊。这是多么有趣的例子!这足以证明人是瞎子:既然他们整个社会的总体趋势反对一切卓越,那他们为什么还要期待本国的科学家比别国的出色呢?

我们的作用在于,煽动民主政府本来喜欢或喜悦的一切行为、一切习惯和整体心灵态度,因为这些东西只要不经抑制,恰恰会成为破坏民主的东西。你们几乎会觉得不可思议:连人自己都看不到这一点。你们没准儿还以为,就算他们不读亚里士多德(读了就是不民主),法国革命也足以教他们明白,贵族们骨子里喜欢的行为,并不就是维护贵族统治的行为。他们本该把同样的原则也用于各种形式的政府。

但是,我不会在这一点就结束。我可不愿——地狱不允许我!——让你们在自己心里造成一种幻觉,这种幻觉,你们必须精心将它培植在你们人类牺牲品的心里;我指的是以为民族命运本质上比个体灵魂的命运更重要的幻觉。推翻自由民族,多弄出几个实行奴隶制的州来,对我们而言只是一种手段(当然,这也是很好玩儿的);我们真正的目标是毁灭个人。因为只有个人才能得救或受咒诅,只有个人才能成为“敌人”的儿子或者我们的盘中餐。对我们来说,一切革命、战争或饥荒的终极价值,都在于个体的焦虑、背叛、仇恨、愤怒,以及可能由此引发的绝望。“我跟你一样棒”作为手段,对毁灭民主社会是大有可为的;然而,当它本身作为目的、作为一种心灵状态时,却具有比消灭民主社会远为深刻的价值。这种心灵状态必然将谦卑、仁爱、满足,以及一切让人感受到喜悦的感恩和钦慕都排除在外,从而使人离弃几乎一切有可能领他最终走向天国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