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酷鬼致祝酒辞(第3/5页)

你们要把这个词用作纯粹的口头禅;如果愿意,你们可以单纯利用它好卖的长处,人们乐于买它的帐。这是一个为他们所顶礼膜拜的词儿。当然,这个词儿跟他们关于人人都当受到公平对待的政治理想是有联系的,所以你们就来个偷梁换柱,暗地在他们脑瓜子里把这个词转换一下,从表达此种政治理想,转换成一种实际信仰:人人都“是”平等的。尤其是你们正在对付的人,一定要在他里面完成这一转换。其结果是,你就可以利用“民主”这个词儿,叫人类认可一切他们感觉中最觉耻辱(也是最让人不快)的感觉。你可以叫他非但不觉其羞耻,而且还在脸上泛出一抹积极的、自我肯定的红光;让他践行这种假如没有“民主”这个充满魔力的词儿作掩护就会招致全宇宙的嗤笑的行为。

当然,我说的那种感觉会驱使人说出这句话来:“我跟你一样棒。”

于是,我们得到的第一个也是最明显的好处就是:你诱使他把一句美好的、有理有据的但却彻头彻尾的谎言扶上了生命的中心。我不仅是说他的声明实际上是虚假的,也不仅仅意指在仁慈、诚实、判断力方面,与所遇的每个人相比,他并非与别人等同,正如他在身高或腰围上跟他们也不等同一样;我更是说,这话其实连他本人也不信。因为凡是说“我跟你一样棒”的人,没有一个是这么认为的。他要是真这样认为,就不会这样说。圣伯纳德绝不会对玩具狗说,“我跟你一样棒”;拿奖学金的学生绝对不会对低能儿说,“我跟你一样棒”;可用之才绝对不会对无业游民说,“我跟你一样棒”;漂亮女人绝对不会对丑女人说,“我跟你一样棒”。除了严格意义上的政治领域外,只有在某种程度上自感不如别人的人,才会要求平等。确切地说,这句话正好表现了有病的人的自卑感,自卑感弄得他痒痒、刺得他生疼、揪住他的心,可他仍拒不承认。

于是,我们又得到另一个好处:怨恨。怨恨他人身上一切优于自己的方面,诋毁之、恨不得灭绝之。不久,他就开始怀疑每一样仅仅属乎差异的东西,一看见差异,就认为别人是在自诩优越。无论在声音、衣着、习惯、消遣方式,或是食物的选择上,谁也不许跟他不一样。“这里有个人英语说得比我清楚、比我好听——那肯定是卑鄙自负装模作样的矫揉造作;这里有个家伙说他不爱吃热狗——他肯定自视太高,以为热狗配不上他;这里有个人还没有开电唱机——他肯定是那种特清高的家伙,这么做只是想作秀。他们如果是正常人,本该跟我一样。他们没权利跟我不一样。那是不民主的。”

这个有用的现象就其本质而言,绝对不是什么新东西,它已经以“妒忌”冠名,被人类认识几千年了。迄今为止,人类一直都把“妒忌”看作最讨厌、最滑稽可笑的罪恶。意识到自己感觉到妒忌之心的人,心里都暗藏羞愧;没有意识到却怀有妒忌之心的人,则丝毫不能容忍别人心怀妒忌。在目前的情况下,可喜的新鲜事儿是,你们可以让忌妒之心受到赞许——把它变成高尚甚至是值得赞美的,其方法就是假“民主”之名,把“民主”这个词变成他们的口头禅。

在“民主”这个口头禅的影响下,那些在某方面或各方面不如人的,如今就较以往任何时候更加全心全意、更加卖力,好把别人都贬低到自己的水准上,而且做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卓有成效。然而,还不止于此。受同样的影响,有些人本来已经接近——或者有可能接近——对丰富人性的理解,审时度势之下,实际上也就退缩了,因为他们担心自己“不民主”。据可靠消息,如今人类当中那些年轻的家伙,有时会压抑他们刚萌芽出来的对古典音乐或优秀文学作品的喜爱之情,因为那会妨碍他们“跟大家一样”;那些真心想变得——而且也得到了足够用的“恩典”——诚实、贞洁、谦和的人,都拒绝这份爱好。因为接纳这种爱好有可能使他们变得“不同”,有可能使他们再次冒犯“处世之道”,有可能把他们从“一体”中抽出来,削弱他们与“团体”的“融合”。他们有可能(恐怖至极!)变成个体。

据说一个年轻女人最近的祈祷词尽现了这一切:“神啊,帮助我成为一个正常的20世纪的女孩子!”由于我们的艰苦努力,这句话将越来越意味着:“把我变成骚货、白痴、寄生虫吧!”

与此同时,还有一件可喜的副产品:少数(已经一天少似一天了)不愿变得“正常”、“常规”、“跟大家一样”、“融合”的人,也越来越倾向于变成贱民们认定的那种自命不凡者、怪物(不论何种情形,贱民们都一概这么认为)。猜疑往往能创造出它所猜疑的东西。(“反正不管我做什么,周围的人都把我当作巫婆或特务,倒不如我索性就作羊羔,为了羊让人给吊死;于是就真地作了巫婆,或者特务吧!”)结果,我们现在就成立了一个知识分子阶层,虽然其势甚弱,于地狱大业却大有用处。

不过,以上我讲的仅仅是副产品。我想要你们集中注意力,牢牢地盯住这样一场波澜壮阔、无所不包的运动:运动的目标乃是怀疑并最终除灭人间的各种卓越之物——道德上的、文化上的、社会上的、知识上的。当今之日,实际上,“民主”(在作为口头禅的意义上)正为我们做着最古老的独裁政治从前用同样的方法做过的事。有此发现,岂不妙哉!各位都记得,有一个古希腊的独裁者(人们那时把他们称作“暴君”),差遣一位使节到另一个独裁者那里,请教对方治国之道。第二个独裁者领使节走进一片玉米地,在那里,他挥起手中的杖,把高出其他普通玉米植株约一英寸的植株的头一一削平。教训何在?唯平而已。不要容许你的臣民中有任何卓越之人。凡是比其他人智慧的、好的、有名的,哪怕仅仅比一般群众英俊些的,一个也不要留活口。把他们全部削平到一个水准:全都是奴隶,全都是零,全都无足轻重。人人等同。然后,暴君就可以在某种意义上实行“民主”了。如今,“民主”也能干同样的事,而且她自己已足能胜任,无需假借其他暴政。如今,不必谁去用手杖削平整块田里的玉米杆。玉米杆中矮的会自动咬下高的头,而高玉米秆由于渴望变得“跟大家一样”,则开始自己咬下自己的头。

我已经说过,要确保这些小灵魂、这些几乎已经不复为个体的受造物享受到“诅咒”,是一项费力且讲究技巧的工作。不过,只要你们足够努力,技巧得当,完全可以对结果充满信心。大罪人“看起来”似乎更容易逮住,但他们因此也更变化莫测。也许,你已经耍了他们70年,“敌人”却有可能在第71年的时候从你们的爪子底下把他们抢走。你们看,他们有能力真正悔改。他们能意识到真正的罪。他们一旦发现事情朝着错误的方向发展,就会欣然为了“敌人”的缘故,挑战周围的社会压力,就如从前为我们的缘故挑战那些压力一样。在某种程度上,追赶、拍打一只亡命黄蜂,比近距离射杀一头野象的确要更麻烦;然而,如果你没有射中野象,那么更麻烦的就是野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