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酷鬼致祝酒辞
[场景:地狱,试探鬼培训学院正在为青年魔鬼举办年度晚宴。校长噬拿鬼博士刚才向各位来宾致以健康的祝愿,荣誉嘉宾私酷鬼起身作答。]
校长先生,临头大祸阁下,众耻辱阁下,我的众荆棘、众阴影、众绅魔:
你们好!
照惯例,在这种场合下,演讲者应该主要向你们当中刚刚毕业、很快就要派往地上从事正式试探工作的魔鬼讲话。我很乐意遵循这一惯例。我自己还清楚地记得,自己当初怎样战战兢兢地等候我的第一份委任状。我希望、并相信你们各位今晚也将同样度过一个不眠之夜。你们的职业生涯就在面前,地狱总部期待、并要求你们务必做到成功而无懈可击,就像本魔鬼一样;不然的话,你们知道下场是什么。
我无意弱化有益而真实的恐怖因素——无休止的焦虑。这焦虑须像皮鞭抽打在你们身上,催迫你们发奋图强。多少时候,你们会羡慕人类的睡觉才能。不过,与此同时,我也想着眼全局,适当将一些能够激励你们斗志的战略宏图摆在你们面前。
你们可怖的校长先生适才讲话,口口声声说要为摆在你们面前的宴席致歉。好了,好了,各位绅魔,我们谁都没有责备他。不过,这些人类灵魂——我们整晚就是以人类的焦虑为食——的素质实在差,味同嚼蜡,你不承认也没用;就算我们的人肉叉使出所有绝招,也未必能把它们调理得味道好些。
啊,要是再来上一盘“法利纳塔”、“亨利八世”,甚至一顿“希特勒”,该多好啊!“咔嘣、咔嘣”,那才叫香,那才有嚼头!其狂暴,其自私自利,其冷酷,也就比我们魔鬼稍逊一筹!它们摆出一副拒不让吞的架势,令你垂涎欲滴!吃下去,你的五脏六腑都会被捂得暖和起来。
可是,今晚我们吃什么了呢?一个市政官员,用“贪污受贿酱”拌了一拌。就本魔鬼来说,我从这盘菜里面既吃不出真正情欲的滋味,也吃不出那种香甜的兽性和贪婪的滋味,就像我从上个世纪里的巨头们身上吃到的一样。难道他不过是一个你绝不会弄错的“小人”吗?——一个私藏小回扣,私下在口袋里揣着一个不起眼的玩笑,公开讲话时就用陈词滥调否认自己的行径的受造物;难道他不过是一个随波逐流地卷入贪污,刚刚认识到自己的腐败,而且主要是因为人人都这么干他才这么干的、身上长蛆的无名鼠辈吗?另外,我们还吃了一份温吞吞的“砂锅奸夫”。在这些人里面,你们吃得出哪怕一丝彻底烧着、蔑视一切、充满反叛而又难以餍足的肉欲吗?我可吃不到。他们吃起来,就像性冷淡的傻瓜。他们见了性广告以后发生条件反射,误打误撞或慢慢吞吞地摸到了不该去的床上;或者,他们只是想自我感觉更时髦、更解放一些;或者,只是想确定自己的性机能,确定自己尚属“正常”;甚至,只是因为除此以外,他们实在无所事事。实话实说,对于品尝过“迈萨利娜”和“卡萨诺瓦”的我来说,他们简直让我作呕。或许,倒是那个用“废话”装点起来的工会分子,味道可能还稍许好一点点。他算是真正搞了点儿破坏。他为流血、饥荒、消灭解放出过力,而且不是完全出于无心。是的,在某种意义上他是做了这些事,但那是在什么意义上啊!他几乎从没思量过那些终极的目标!勿自亦步亦趋地服从团体,妄自尊大;最重要的是,凡他所作所为,都是出于例行公事——这些才是真正主导他生活的东西。
不过,我们已经进入重点了。就美食而论,这几道菜确实糟糕透顶,但我希望在座的没有一个会把美食放在首位。从另一种远比美食更严肃的意义上看,难道他们不是充满了希望、大有可为吗?
首先,只要想想数量的问题。质或许不堪,但就数量而论,我们从来不曾拥有比现在更多的灵魂(次品)。
再想想这胜利。我们很想说,这样的灵魂——或者说从前曾经的灵魂的废料——几乎不配享受“诅咒”;是的,但“敌人”(不管出于什么样不可思议的、歪曲的理由)却认为他们值得一救。相信我,他真作如此梦想。你们这些年轻的小鬼,还没上过真正的战场,跟你们讲要付出怎样的艰辛,要运用怎样高妙的手段,才最终逮牢这些可悲的受造物,就好比对牛弹琴一样。
困难恰恰在于他们的渺小和懦弱。这里尽是些寄生虫,脑子糊涂得像泥浆;对环境的反应又是极消极,以致你想提拔他们,让他们保持头脑清楚、深思熟虑——只有达到这个层次,才有可能犯下弥天大罪——那简直难上加难。你提拔他们的力度既要足够,又万不可让他觉得“过分”,不要去碰那至关重要的最后一毫米。因为到那时,你的一切努力很有可能功亏一篑。他们也许醒悟了;也许悔改了。另一方面,如果你提拔的力度太小,他们很可能就只配站在地狱外围,既不适合上天堂、也不适合下地狱;因为不合格,所以,只能永远沉沦为某种类似低级人类的东西,却沾沾自喜。
每次,当这些受造物作出“敌人”称之为“错误转向”的个人选择时,一开始,他们几乎都没有——如果不是彻底没有的话——充分承担起他们的属灵责任。他们要么不明白自己将打破的禁令到底出自何处,要么不清楚这些禁令的真实性质何在。一旦离开身边的社会氛围,他们的知觉就荡然无存了。当然,我们已经设法确保他们的语言必须是模糊的、暧昧不清的;别人会宣判为“贿赂”的,在他们口里就成了“小费”或“礼物”。你们如果作这些人的试探鬼,那第一要务就是稳扎稳打,透过不断重复,巩固他们这些朝向地狱之路的选择,使之成为习惯。但接下来(这才是至关重要的),你们就要将此习惯转化为原则——一个受造物随时准备去保护的原则。如此,就万事大吉了。一开始,他们对社会风气的服从只是出于直觉,甚至只是机械式地服从——既是“肉冻”,岂有不从之理呢?而现在,服从变成了非公开的信条,成了“团结”或“跟大家一样”之类的观念。以前,只是不知晓他们打破的律法,现在却形成了关于律法的暧昧理论(要记得他们是从来都不管什么过去的)——一种他们用“习俗”、“清教徒”或中产阶级“道德”来称呼的理论。于是,渐渐地,在这些受造物的中心,就形成了一粒坚硬、结实、生得牢牢的决心之核,打算一直像目前这个样子存在下去,甚至打算把那些可能使它变形的情绪都拒之门外。它非常小,一点儿也不反光(这些受造物太无知),一点儿也不反叛(他们情感和想象力的贫乏排除了这种可能);相反,它几乎可以算是洁净端庄的;就像一粒鹅卵石,或者一个刚刚萌芽的毒瘤。但它将会使我方得益。到此,一种真正的、深思熟虑的——虽然没有明说——对“敌人”谓之“恩典”的那种东西的弃绝总算形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