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第2/3页)

“年长的好处之一就是我对男人和威士忌的理解比较深入。不过,对于女人嘛,我好像还是很无知。这是你说的话。”

“我带来了一些统计数字……”她伸手去拿包。

“看这些数字之前,我还有另一个话题。”他靠在椅子上,双手握着酒杯,脸上浮现出沉思的表情,好像一位大学教授要出题考他的研究生,“告诉我,你有多尊敬王室?”

这个问题倒是出乎她的意料,她思考着这个问题背后的深意,无意识地皱起鼻子:“从专业角度来说,我完全没有立场。我做工作和赚钱并不是去尊敬某个人或某件事的,而是去进行分析。就我个人来说嘛……”她耸耸肩,“我是美国人,来自保罗·列维尔地区的乡村。以前在我们那儿,要是看见国王的人,就一枪把他给毙了[23]。现在嘛,我觉得王室不过就是娱乐大众的一种形式罢了。你听了不会生气吧?”

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国王非常热切地想要发表一番关于国家统一的演说,号召大家团结一心,将国内的分裂势力团结起来。这是很流行的主题吧,你觉得呢?”

“当然啦,一个国家的君主理应有这样的感情。”

“这么说来也是个很有力、能见效的主题吧?”

“这就要看情况了。要是你去参选坎特伯雷大主教,那必然是很有帮助的。宣扬的是一个国家的道义良心之类的大主题。”她停顿了一下,想从他那里得到一点暗示,看自己是不是在往正确的方向走,但他不动声色,只是像个大学教授听学生发言那样微微扬起一条眉毛。这么说她得完全凭着自己的直觉说下去了,“但在政治上就是另一回事了。政客们是应该说到这些,但这就像电梯里本来就应该有背景音乐一样。选民们在乎的不是音乐,而是他们乘坐的电梯到底是往上还是往下—说得更准确一些,是他们感觉电梯在往上还是往下。”

“那就说说他们的感觉吧。”他很有兴趣地研究着眼前这个女人,目的已经不像个学者那么单纯了。她的话说到他心上了,样子也非常讨喜。她说话的时候,特别是再加上丰富的表情和肢体语言,小巧的鼻尖忽上忽下,仿佛在指挥自己思想的交响乐。他看得入迷,甚至险些为之倾倒。

“如果你在一条没人买得起鞋的街上长大,现在你有很多鞋了,却又成了街上唯一没有买车、没钱度假的人,那你只会感觉自己更穷。你回忆童年,会觉得那是更为美好的时光,和别人一样光着脚丫跑到学校是那么欢乐。而现在,你不能像别人一样开车去上班,这让你心里怨愤难平。”

“于是矛头就指向了政府。”

“这是自然。但在政治上,重要的是这条街上有多少人感觉一样。这些人一关起家门来就什么仁义道德都不管了,他们去投票的时候,对整条街街里街坊的关心完全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买不买得起最新款的车。靠道德良知可没法养家糊口和供车供房。”

“我可从来没试过从这个角度想。”他一副很受启发的样子,“那么其他方面的分裂呢?贫穷的凯尔特系人和富裕的南方;有房一族和无家可归的人们。”

“我就明人不说暗话了,您在苏格兰的支持率已经低于20%了,那里的席位就算丢光也没多少。至于那些无家可归的人嘛,你说说,如果一个人的地址是‘硬纸板城D排第三个箱子’,他能进行选民登记的概率有多大?逻辑上讲这些人不用那么看重。”

“有些人可能会说你这想法太玩世不恭了。”

“您想做道德评判的话,还是叫牧师来好了。我只分析,不评判。每个社会都存在分裂。你不能面面俱到,把谁的感情和生活都照顾到。谁要努力去做到这一点,那简直是痴人说梦,浪费时间。”她那漂亮的鼻子略带挑衅地抽动着,“重要的是要赢取大多数人,至少让他们相信自己站在正确光明的这边。”

“那么,现在到接下来的几周,这大多数人会认为自己站在哪一边呢?”

她略略思忖片刻,想起和兰德里斯以及出租车司机的谈话,以及大门紧闭的剧院:“您在民意调查中领先,但是优势很微弱,非常不稳定。他们其实还不了解您呢。事态怎么发展都有可能。”

他透过眼镜框直直地看着她:“别说什么事态了。我们就说公开的战争吧。你的民意调查能够看出谁能赢得这样的战争吗?”

她坐在椅子上,身子前倾,好像想离他近一点,分给他一点信心:“民意调查就像雾气重重的水晶球,它们能帮助你预测未来,但也要看你问了什么问题。还有您是不是一个本领超群的吉卜赛[24]。”

他眼中腾跃着欣赏的火光,丝毫没有掩饰。

“我无法准确告诉您谁会是这战争的赢家,但我可以帮助您进行某种操作。民意调查是武器,有时可谓法力无边。在合适的时间问正确的问题,得到正确的答案,把风声透给媒体……若您真是从非常专业老练的角度去策划一场竞选,那完全可以让对手在意识到战争已经开始前就弹尽粮绝,宣告死亡。”

“告诉我,吉卜赛小姐,为什么别的民调专家没来找我呢?”

“首先,很多民调专家比较关心的都是今天现在当下人民在想什么,而我们所说的是把民意从现在的状态引导到你所预设的未来。这就叫做政治领导力,很少有人能具备这一素质。”

他听出这是一句奉承话,很是受用:“第二个原因呢?”

她喝了一口杯中的威士忌,双腿交叉,拿下眼镜,甩了甩一头深色的秀发:“因为我比别人都优秀。”

他微微一笑,算是回应。不管把萨利看作一个专业人士还是一个女人,和她相处都很愉快。唐宁街有时是个很令人孤独的地方。他一个内阁,负责各部门的部长应该都是该领域的专家,他们的职责就是决策,对大多数问题的决策;而他呢,只需要幕后指挥,或者在其他人出了大乱子时出面背个黑锅。除非他自己开口要,不然很少有政府文件会主动交到他手上。配备精兵强将的保安团队,防弹门窗和巨大的铁门可谓固若金汤,保护着他,也阻隔了他与外面的世界。莫蒂玛呢?总是不在,天天出去上劳什子的晚课……他需要一个人,这个人能听他侃侃而谈,收集他源源不绝的灵感和看法,再融会贯通地整理好;这个人要自信满满;这个人和他不是下属和上司的关系;这个人要有姣好的容貌;这个人相信她自己是最好的。

“我也想你就是最优秀的了。”

两人四目相对,享受着当下的心有灵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