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第3/3页)

“所以你认为会有一场战争啰,弗朗西斯?关于‘国家统一’这个话题吗?和反对党吗?”

他有些疲惫地靠在椅背上,看着远方,努力想辨清看不见的未来。这已经不再是虽然热烈却纸上谈兵的学术观点交流,也不再是高级官员休息室的晚宴桌上那些愤世嫉俗的老头们聊以自慰的无用争论。现实那恐怖的恶臭窜进了他的鼻腔。回答她的问题的时候,他语气缓慢,字斟句酌:“不仅仅是和反对党,也许还是和国王本人—如果我遂了他的心愿让他发表了这番演讲的话。”她眼中没有出现警惕的神色,只有强烈的兴趣,这让他很是高兴。

“向国王宣战……?”

“不,不……只要我能避免的话就绝对不会。我不想和宫里有任何正面的交锋,这是真心话。说实话,我的对头够多的了,一点儿也不想跟王室和英国那些狂热的王室支持者作对。但是……”他顿了顿,“我们就假设一下,如果真的走到了那一步,我可能需要很强大的吉卜赛法术了,萨利。”

她皱起双唇,说出的话同样谨慎万分:“如果您想这样的话,那么记住,您只需要说一声‘请’,我能帮您的都会帮。”

她鼻尖上一小圈一小圈的褶皱突然带着些兽欲的诱惑,在厄克特眼里,既撩拨人心又精巧美丽。两人默默对视了好久,都不想先开口,害怕毁掉这无言的默契。空气中弥漫着暧昧和一触即发的激情,双方都十分享受。活了大半辈子,厄克特只有一次—不,两次—在给学生辅导功课的时候与对方享受了鱼水之欢。那两次要是被发现了,他一定会被扫地出门,然而正是这其中的风险让那变成了他前所未有的男欢女爱,不仅仅超越了学生轻柔的身体,同时也让他自己超越了刻板单调的教学生涯导致的平庸与小气。他清楚地知道,在那个能俯瞰公园的大学的房间,在那张垫得厚厚的“切斯菲尔德”舒适大床上,自己变成了一个不一样的男人,一个更出色的男人。

肉欲的满足还帮助他摆脱了一些不堪的回忆。回忆的主人公是年长他很多的哥哥,阿里斯泰尔。二战中,他为了保卫法国某个特别爱惹是生非的地区而牺牲了。从那以后,厄克特就在过世兄长的阴影中生活。他努力挖掘着自己的巨大潜力,全力以赴地去变得出色;但在整日为哥哥悲恸的母亲眼中,这始终无法填满失去长子的伤痛。她仿佛被神秘的力量施了魔法一般,常年沉浸在无边的忧伤之中。当弗朗西斯考试取得优异的成绩,妈妈会提醒他,阿里斯泰尔曾是学校的学生会主席;而弗朗西斯成为年轻有为、晋升最快的大学教授时,母亲却认为换了阿里斯泰尔,也许早就统领全校了。小时候弗朗西斯常常爬到妈妈床上,希望能得到一点舒适与温暖,但看到的只是顺着母亲脸颊无声滑落的泪水。对于童年和母亲,他能记住的感觉只有被拒绝、被抛弃的痛苦,以及长期得不到鼓励带来的自卑。长大成人之后,他从来没有完全将母亲痛苦沮丧和茫然无措的表情忘记;进入任何一个卧室,他都觉得这种表情如幽灵般如影随形。少年时期他从未和女孩在床笫间发生关系,因为一来到床边,他就会想起,对于母亲来说,他就是个“千年老二”。当然也是有那么些鱼水之欢的,但从来没在床上发生过。在地上,在帐篷里,在废弃的乡间小屋中顶着墙也做过。最后,终于,辅导时间,在切丝菲尔德的大床上,他有了自己的第一次。

“谢谢你。”他语气轻柔,打破了默默流转的情愫,也中断了令他心潮澎湃的回忆。他晃晃手里剩下的威士忌,仰着脖子一饮而尽。“不过现在我得来处理这份演讲稿了。”他从咖啡桌上拿过一摞纸,朝她挥了挥,“引他偏个道,转个向,能绕出来最好。也许你能有更好的说法。”

“改演讲稿可不是我的工作和强项,弗朗西斯。”

“但,是我的。我会以最崇高的敬意来对待它,像个外科医生那样。改完之后还会是一篇措辞优美、占领道德制高点的文章,充满了君主对国家高尚的感情和余音绕梁令人过目难忘的词句。不过等我把稿子给回陛下的时候,里面不会有什么实质性内容了,把里面的男子气概都拿掉,就这样。”

注 释

[23]美国曾经是英国的殖民地,美国独立战争期间两国矛盾较大。

[24]吉普赛人以擅长占卜闻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