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九天的奇迹(第6/8页)
凯西的牙打着架。“我们改天再去吧。我太害怕了,现在不能去。”
“亲爱的,你只要到那里就好了。”
乔·哈兰吸着烟斗,把两扇摇摇欲坠的门板关好闩上。最后一缕深红色的阳光透过房屋外墙上的洞射进来,正在逐渐消失。起重机蓝色的机械臂显得黑乎乎的。哈兰的烟斗已经熄灭了。他叼着它背靠门站着,注视着空的手推车,旁边有一堆锄头和铁锹,一个小棚子里放着轻型发动机,蒸汽钻机高高地放在一块裂开的岩石上,看上去像是登山者的简易木屋。虽然街上传来汽车轰鸣的噪声,但他似乎丝毫不受影响。他朝门边放着电话的小台子走过去,筋疲力尽似的跌坐在椅子上,重新填满烟斗,点燃它,把报纸摊开来放在膝盖上。建筑商计划停工以对抗建筑工人举行的罢工。他打着哈欠头向后仰过去。光线太暗,没法看报。他长时间地注视着靴子大脚趾处的破洞。头脑一片空白。突然他从穿衣镜里看到自己戴着一顶高帽,帽眼里还插着一朵兰花。“华尔街巫师”看着镜子:肮脏的帽子下面是花白的头发和一张瘦削的红脸,一双关节肿大的大手。他暗笑。他隐约记起去厚呢大衣的口袋里拿那盒阿尔伯特王子牌烟丝时闻到的科罗娜啤酒味。“我真想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他大声说。他点燃一根火柴,然后夜色似乎蓦然就降临了,染黑了整个房间。他吹灭火柴。他的烟斗像一个温馨的小火山,每吸一口就发出“噗”的一声。他深深地吸着烟。周围的高楼大厦被街灯和电子广告牌的灯光染上了一层红色的光晕。从朦胧的反射光中望过去,他可以看见深蓝色的天空和星星。烟草味道香甜。他很幸福。
一截还燃着的烟从门上划过。哈兰提起灯走出去。他举起灯,灯光照在一个金发年轻人的脸上,那人长着肉乎乎的鼻子和嘴唇,嘴角叼着一支烟。
“你怎么进来的?”
“侧门没关。”
“见鬼,真的吗?你找谁?”
“你是守夜的?”
哈兰点点头。“认识你很高兴……请抽支烟。我只是想跟你谈谈,你懂吧?我是第四十七区的组织者,知道吧?让我看看你的证。”
“我不是工会会员。”
“那你马上就要加入了,是不是?我们建筑行业的工人得拧成一股绳。我们正努力把守夜的和工头什么的都组织起来,咱们组成一个牢固的战线好对抗建筑商的停工计划。”
哈兰点燃那人给的烟。“小子,你对我说这些纯粹是浪费口水。不管罢不罢工,总得有守夜的。我老了,没什么斗志,这是我5年来第一份体面的工作,要是有谁想不让我干这个工作,那除非他把我打死。像你这样的孩子适合搞那一套。我不行。要是你想把守夜人都组织起来,那你纯粹是浪费口水。”
“嗨,你别那么说,好像你干这行多少年了似的。”
“好吧,也许我是没干多久。”
年轻人摘下帽子,用手抹抹脑门又挠挠浓密的乱发。“见鬼,还真热。炎热的夜晚,是不是?”
“还好。”哈兰说。
“我叫奥其菲,乔·奥其菲。我敢说你有很多经验可以告诉年轻人。”他伸出手。
“我也叫乔,乔·哈兰。20年前某些人听到这个名字就觉得如雷贯耳。”
“20年前……”
“嗨,你是个有趣的小伙子,四处游说。在我赶走你之前,你应该听听我这样一个老人的话,当然听完也就算了。这不是一个想要闯天下的年轻人应该参加的游戏。”
“时代已经变了,你知道……卷入这次罢工的也有大人物,知道吗?今天下午我在议员麦克尼尔的办公室跟他讨论了目前的罢工形势呢。”
“但是我坦白地告诉你,这个城市里唯一能毁了你的就是那个什么劳工问题。总有一天你会记得有个老醉鬼跟你说过这话,那时候什么都晚了。”
“你是说喝酒?我唯一不怕的就是喝酒。要不是喝了点啤酒,我不会接触这事。”
“小心,公司的侦探马上就要过来。你最好别被他盯上。”
“我才不怕什么公司的侦探呢。好吧,就说到这儿,改天我再来看你。”
“随手关上那个侧门。”
乔·哈兰从一个锡罐里喝了一口水,坐回椅子里,伸着懒腰打个哈欠。11点了。他们该从戏院出来了,男人们穿着晚礼服,姑娘们穿着低胸裙子;男人们正准备回家,去找他们的老婆,家里的女主人;整个城市该休息了。出租车按着喇叭呼啸而过,天空被电子广告牌的灯光映得闪闪发光。他把烟头扔到地上,用鞋跟把它碾碎。他战栗着站起来,提着灯沿着建筑工地的四边慢慢地走。
街灯把一块牌子映得发黄,那上面画了一栋摩天大楼,蓝天白云下白色的楼黑色的窗户。西格尔和海恩斯公司将在此处建起一座现代化的24层办公大楼,1915年1月入住,仍有租位,请垂询……
吉米·赫夫坐在一把绿色的躺椅上看书,空荡荡的房间一角亮着一个灯泡。他已经读到《约翰·克里斯朵夫》里奥里维病死这段了。他聚精会神地读着。他的脑子里回荡着莱茵河水激流的声音。那河水永不停息地侵蚀着约翰·克里斯朵夫出生那所房子花园的地基。在他的心中,欧洲是一个绿色的大花园,人们奏着音乐挥着红旗前进。偶尔,窗外传来汽船的哨声打破了室内的宁静。街上传来出租车的喇叭声和街车的铃声。
有人敲门。吉米站起来,他的眼睛因为专心看书而发热,视线有些模糊。
“嗨,斯坦,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赫夫,我忙得脚不沾地。”
“那毫不新鲜。”
“我正要告诉你天气预报。”
“或许你能告诉我,为什么这个城市里人人都无所事事。没人写音乐,没人发动革命,也没人恋爱。大家只会喝醉然后讲无聊的故事。我觉得厌恶。”
“隔墙有耳,隔墙有耳,小点声!我打算戒酒。喝酒没好处,喝酒太单调。喂,你有浴缸吗?”
“当然有。你认为这是谁的公寓,我的吗?”
“那么是谁的公寓呢,赫夫?”
“是莱斯特的。他出国时我给他看房子,那是个幸运的家伙。”斯坦开始把衣服一件件扯下来,衣服很快堆积在他脚边。
“哎,我真想游泳。人们干吗要住城里?”
“我为什么要在这个疯狂的城市里过着这么悲惨的生活?我倒真想知道。”
“贺雷修斯(罗马传说中的一位英雄。——译注)领导奴隶们!”斯坦吼叫着。他站在衣服堆里,圆鼓鼓的肌肉泛着棕色,身体因为喝醉而微微摇晃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