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九天的奇迹(第7/8页)

“走进那扇门就是。”吉米从房间角落里抽出一条毛巾扔给他,然后坐回去接着读书。

斯坦踉跄着走回房间,身上滴着水,声音从脸上蒙着的毛巾后面发出来。“你说好不好笑,我忘摘帽子了。喂,赫夫,你得帮我一个忙。行吗?”

“当然。帮什么忙?”

“今晚你把里屋借给我睡怎么样?或者这个房间?”

“当然可以。”

“我是说我和别人一起睡。”

“随便你。你可以把整个‘冬季花园合唱队’都招到这儿来,反正没人看见。顺着防火通道还有一个通向后街的紧急出口。我要睡觉去了,我会关上我的房门。这个房间和浴室都归你了。”

“不得不这样,因为她丈夫要发怒的,所以我们必须谨慎。”

“不用担心早上我吵醒你们。我很早就出门,整个房子都是你们的。”

“好吧,我先回房间了,再见。”

吉米拿起书走进自己的房间脱下衣服。他的手表显示已经十二点一刻了。闷热的夜晚。他扭亮灯,在床边坐了很长时间。远处河上传来的汽笛声使他浑身直起鸡皮疙瘩。他听到街上的脚步声,男人和女人的声音,还有年轻人成双成对往家走时压低的笑声。一台电唱机正在播放《二手玫瑰》。他仰面朝天躺在床单上。从窗户飘进来一股酸臭的垃圾味,燃烧的汽油味和人行道上的灰尘味,还有男人和女人在鸽巢般大的房子里身体挤在一起所发出的气味。他躺着,干涩的眼球盯着天花板,他的身体像炽热的金属一般痛苦地发烧。

一个女人低声说话的声音惊醒了他。有人在推门。“我不见他。我不见他。吉米,看在上帝的分上,你去跟他谈。我不见他。”艾莲·奥格勒索普裹着床单走进来。

吉米从床上滚落到地上。“怎么回事?”

“这里有没有储藏室之类的……约约现在这种状态,我不会跟他谈的。”

吉米抚平睡裤上的褶皱。“床头有个壁橱。”

“当然……现在,吉米,拜托你去跟他谈让他走。”吉米头昏眼花地走出房间。“荡妇,母狗。”窗外一个声音在叫喊。灯开着。斯坦披着灰色和粉色条纹的毯子,把自己裹得像个印度人似的。他蹲在由两张躺椅拼成的大床中间,面无表情地瞪着约翰·奥格勒索普。后者正从窗户外面探进身子来大喊大叫,一边怒骂一边挥舞着手臂,乱七八糟的头发耷拉在眼睛上方。他一只手挥舞着手杖,另一只手挥舞着一个奶油咖啡色的毡帽。“过来,荡妇!捉奸在床,就是这样,捉奸在床!我可不是无缘无故就爬上莱斯特家房子的消防通道的。”他停住,用醉醺醺的眼睛盯着吉米看了一会儿。“这儿有个报界新手,黄色小报的记者对吧,看起来什么都不放过是不是?你知道我怎么看你吗,你想知道我怎么看你吗?我从露丝那儿听说你的事儿了。我知道你以为自己是一个革命者,高高在上。试试当一回报界的收费妓女怎么样?财团给报界贿赂,就是这么回事!你把那看作是表演,是艺术,我不了解那些事。我从露丝那儿得知你对演员的看法,就是这样。”

“奥格勒先生,我相信你是误会了。”

“我一直在默不作声地旁观。我是一个沉默的旁观者。我知道出现在报纸上的每一个句子,每一个词,甚至每一个无关紧要的标点都是为符合广告商和股东的利益而经过仔细修改或删除的。国民的生活从源头上就被污染了。”

“是的,你告诉他们,”坐在床上的斯坦忽然大喊一声。他站起来鼓掌。“我宁愿做一个最刻薄的舞台监督。我宁愿做一个擦洗舞台的又老又弱的女佣,也不愿坐在本城最大的日报社编辑办公室的天鹅绒椅子上。表演是一个光荣、正派、谦逊、高雅的职业。”他的演说戛然而止。

“我不知道你希望我做什么。”吉米说着抱起胳膊。

“现在马上要下雨了。”奥格勒索普用沙哑的声音接着说。

“你最好回家去。”吉米说。

“我会的,我要去个没有荡妇的地方……既没有奸夫也没有淫妇……我要进入永恒的黑夜。”

“你认为他会安然无恙地到家吗,斯坦?”

斯坦坐在床边笑着摇头。他耸耸肩。

“我会让你永远记住的,艾莲,永远!你听见我说的话了吗?进入永恒的黑夜,那里没有人坐着嘲笑我。别以为我看不见你。如果发生了什么糟糕的事,那可不是我的错!”

“晚——安。”斯坦大喊。爆发出最后一声大笑后,他从床边滑下去,滚到地板上。吉米走到窗边,顺着消防通道看向后街。奥格勒索普已经走了。雨下得很大。房子外墙散发出湿砖的气味。

“这难道不是最可笑最愚蠢的事儿吗?”他走回自己的房间,看都没看斯坦一眼。在门口,艾伦轻盈地滑过他身边。

“非常抱歉,吉米……”她开始说。

他当着她的面粗暴地关上门并上了锁。“这些见鬼的蠢货跟疯子一样。”他在牙缝里说。“他们到底把这当成什么事儿啊?”

他的手冰凉,不住地颤抖。他拽过一条毯子盖在身上。他躺着聆听雨声和排水沟里水花四溅的声音。脸上不时拂过一阵凉风。房间里仍有她发卷上的松脂油味儿,还有她裹在床单里那娇柔身躯的气息。

埃德·萨切尔坐在凸窗旁,身边堆着星期天的报纸。他的头发斑白,面颊上有深深的皱纹。他穿着茧绸裤子,上面的扣子没系,这样可以放松他的肚腩。他坐在敞开的窗户旁,看着沥青路上双向川流不息的车龙,路两边有黄砖盖成的商店和红砖盖成的车站。车站的屋檐下有个黑色的牌子上面写着金色的字:帕萨克。三个金字在阳光照射下微微泛光。旁边的公寓传出电唱机不稳定的歌声,放的是《它是一只小熊》。《露西娅的六重唱》,选自《摇摆女孩》。他膝上放着《纽约时报》的戏剧版。他朝外望着,眼睛干涩。他觉得肋骨在收紧,疼得喘不上来气儿。他只读了《城市话题报》上的一小段文章:最近人们议论纷纷,起因是如下一个不争的事实:人们看见年轻的斯坦伍德·艾默里的汽车每晚停在尼可布克戏院门口,并且——他们说——一定要等到一个最近事业如日中天的年轻貌美的女演员上车后才离开。这位年轻人的父亲是城里最有名望的律师事务所之一的老板,他最近刚刚因为某些小事离开哈佛大学,开始时众人都很吃惊,但不久我们便确信那只不过是他孩子气的表露而已。一语中的。

门铃响了三遍。埃德·萨切尔放下报纸,匆忙去开门。“艾伦,你来得这么晚。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