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篇 凯特·麦克劳德(第2/9页)
这主意真够让人兴奋的,想想吧,这三位可怕的女士齐聚一堂:班克黑德、多萝西·帕,以及爱斯特尔·温伍德。博帝邀约的时间是七点半,这样晚餐前有一个小时的鸡尾酒时间——他亲自下的厨:塞内加尔汤,一个焙盘炖菜,色拉,各式各样的奶酪,还有一个柠檬蛋奶酥。我稍微提前了一点到,想看看有什么可以帮忙的,但博帝身穿一件橄榄绿丝绒夹克,显得镇定自若,一切都井井有条,没什么需要搭手的,除了点蜡烛。
主人给我们每人斟了一杯他“特制的”马丁尼——冰至零度的杜松子酒,加入一滴绿茴香酒。“没加苦艾酒。只加了一丁点绿茴香酒。一种古老的配方,我从维吉尔·汤普森那里学来的。”
七点半变成了八点;到我们喝第二杯酒的时候,其他的客人已迟到超过了一个小时,博帝那编织得光洁细致的沉着镇静开始散线了;他开始啃指甲——一种最没个性特征的嗜好。到九点钟,他爆发了:“我的上帝,你明白我都花了多少工夫吗?我不了解爱斯特尔,但另外三个可都是酒鬼呀。我邀请了三个嗜酒如命的人来吃晚餐!一个就够糟糕了。但却是三个啊。他们竟然一个也不来。”
门铃响了。
“亲—亲—亲爱的……”是班克黑德小姐,身子在与她蓬松起伏的长发同样颜色的貂皮大衣里扭来扭去。“对不起。都是出租车司机的错。他带我们找错了地方。去了曼哈顿西区一个糟糕的寓所。”
帕克小姐说:“本杰明·卡茨。他叫这个名字。那个出租车司机。”
“你记错了,多蒂,”温伍德小姐纠正道,同时几位女士扔掉外套,在博帝的陪同下,走进他灯光昏暗的维多利亚风格客厅,那里一个大理石壁炉里的木柴正兴高采烈地噼啪着。“他名字叫凯文·欧利里。感染了严重的爱尔兰病毒。所以才不清楚自己在往什么方向去。”
“爱尔兰病毒?”班克黑德小姐说。
“酒,亲爱的,”温伍德小姐说。
“啊,酒,”帕克小姐叹了口气。“我需要的正是这东西,”虽然她略微有些飘忽的脚步表明,她恰恰不应该再贪这杯酒。班克黑德小姐吆喝道:“来一杯波旁威士忌鸡尾酒。别那么小家子气。”帕克小姐推说肚子有什么不适,先是推辞不喝,接着又说:“好吧,要不就一杯葡萄酒好啦。”
班克黑德小姐仔细地瞅了站在壁炉旁的我半天,然后突然向前一个俯冲;她个子很小,不过她粗声大气的嗓音和奔涌难抑的活力使她看起来就像一个勇武的女斗士。“啊哈,”她眨了又眨她那双近视眼,“这位可是克利夫特先生,我们伟大的新星?”
我告诉她说不是的,我名字叫P·B·琼斯。“我不是什么名人。只是博特赖特先生的一位朋友。”
“不是他的某个‘侄子’吧?”
“不。我是个作家,或者说想要当作家。”
“博帝有太多的侄子了。我真不明白他什么地方找来这么多。混账东西,博帝,我的波旁呢?”
客人们在博帝的马鬃长沙发上坐定,我认定这三个人当中,爱斯特尔·温伍德——一位当时六十出头的女演员——最为迷人。帕克——她看上去像那种在地铁上你会立马给她让座儿的女人,像一个孩子那样弱不禁风,无力得具有欺骗性,似乎一觉睡了四十年方才醒来,一双肿泡眼,嘴里装了假牙,呼吸中散着威士忌酒气。至于班克黑德——她脑袋相对于身体显得太大,双脚太小;然而,她的存在感是如此强大,区区一个房间根本容纳不下:需要有一个礼堂才行。而温伍德小姐则是一个奇异的人物——修长如蛇,挺直如一位中学女校长,戴一顶黑色阔边草帽,整个晚上都不曾摘下;那帽檐的影子遮住了她珍珠白的傲慢的脸,掩盖着——虽然并不太成功——她淡紫色眼睛里隐隐燃烧的淘气的火焰。她此刻正抽着一支烟,并且会一支接一支地抽下去,跟班克黑德小姐一样;帕克小姐亦是如此。
班克黑德小姐借另一支烟点燃了自己的这支,然后宣布道:“昨晚上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我梦见自己在伦敦的萨沃伊。跟乔克·惠特尼在跳舞。多么迷人的一个男士。那对红色的大耳朵,那对酒窝。”
帕克小姐说:“哦?有啥好奇怪的?”
“没啥。只是我有二十年都没想起过乔克了。然后就在今天下午,我看见了他。他正穿过五十七大街,他走一个方向,我走另一方向。他没多少变化——稍微有点发福,有点儿双下巴。上帝呀,那会儿是多么的开心啊,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他常常带我去看球;还有赛马。可是我们在床上从来没有好过。又是这样的情况。有一次,我浪费了五十美元一个小时,去看一个心理医生,想弄明白为什么跟自己真正喜欢的男人从来进入不了状态。而像舞台管理之流我从来看不上眼的人却能让我瘫在床上。”
博帝端着酒杯进来;帕克小姐只一口就干掉了杯里的酒,然后说:“你干吗不直接把酒瓶拿来放桌子上呀?”
博帝说:“我不明白蒙弟是怎么了。至少他可以打个电话吧。”
“喵!喵。”伴随猫的哀号,前门传来指甲抓门的声音。“喵!”
“请原谅,先生,”年轻的克利夫特先生一面说着,一面跌进屋来,他抱紧博帝才站稳了身子。“我一直睡到现在,才睡过了酒劲儿。”要我说的话,我觉得他这酒劲儿并没真的睡过去。博帝递给他一杯马丁尼,我注意到他使劲儿握住酒杯,双手都在颤抖。
皱巴巴的雨衣下面,他穿着一条灰色法兰绒便裤和一件乌龟领套头毛衣;他还穿了一双多色菱形花纹的短袜和一双平底便鞋。他踢掉鞋子,在帕克小姐的脚边蹲下。
“你的故事我喜欢,我喜欢一个女人一直等待电话铃响的那个故事。等待一个想要不理她的男人。她不停地编造理由解释他为何没打电话,恳求自己不要给他打过去。这个我很清楚。我曾有过那样的经历。那又是另一个故事了——‘大波金发美眉’——故事里的那个女人吞了所有的药片,却没死成,她醒了过来,还得继续活下去。哇,我可讨厌那样的事儿了。你知道有谁身上发生过这样的事吗?”
班克黑德小姐大笑。“当然她知道啦。多蒂经常大把地吞药片,或是割手腕。我记得有一次去医院看她,她两只手腕上扎着粉红丝带,上面还系着可爱的粉红色小蝴蝶结。波布·本奇利说:‘多蒂她要是继续这样,不出多久,总有一天会伤着自己的。’”
帕克小姐争辩道:“本奇利才没说。是我说的。我说:‘我要是继续这样,总有一天我会伤着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