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钟先生盯住褚谧君,借着夜明珠微弱的光辉打量了她很久,忽然大笑,“平阴君的面相,还真是妙。”

“妙在何处?”

“此天机不可泄露。”到了这时,钟先生反倒故作深沉了起来,“我之前还在想,平阴君您屡有妄为之举,难道心中不会有恐慌畏惧么?现在观您的面相,您是个生来注定有诸多奇遇的女子,我想您眼下所经历的这些,对您来说算不得什么。”

的确是这样的。

眼下洛阳城内发生的变故根本算不得什么。她已经从未来的常昀口中得知了未来两年会发生的事,知道不久后等待她的将会是怎样的考验。

一定要活下去,即便你将走过的道路布满了刀光。在她即将离开时,那个常昀是这样叮嘱她的。

他眼中含着期许的笑。

“真希望,在未来也能见到你。”他说。

她在月下望着清冷的溪流发呆,回想着离魂时,从常昀那里听到的每一句话,以及今后要走的路。

“那平阴君有想好要怎样进入洛阳城么?”

“我在等一位朋友,我那位朋友会助我。”

“那人会助您,而不是将您绑去献给楼氏中人?”

“没错,他会助我。”

钟先生再不多话。

不久后,褚谧君的随从前来告诉她,有个少年正朝这一带靠近。

她将头发拢好,起身往少年所在的方向走去。涉过溪流又绕过一片树林,她终于看见了他。他在月光下略有些艰难的穿行过一片荆棘从,在听到她的脚步声后抬头,而后朝她弯眼一笑。

“如你所愿,我来了。”

她轻轻颔首,神情平静,只唇角微微扬起一点点笑,“嗯,我知道你会来的。”

***

洛阳城内虽算不得人人自危,但确实比起褚谧君离开前混乱了许多。

褚相被暂时放过不杀,但这并不意味着褚党众人能够同样被放过。楼巡忌惮褚相的名望,敬重他的才干,却是下了狠心要减除他的羽翼。朝堂被清空了大半,几乎每日都有官僚及其亲属被处斩枭首。

之前因战乱南逃的流民亦充斥在这座城池的每一处阴暗角落,时时刻刻都在滋生事端。洛阳如同一口架在火上的锅,也许下一刻就要沸腾,接着就要被蒸干。

常昀如往日一般去赌场玩了一圈,只是今日或多或少都有些心不在焉输了不少,正好顺便将楼巡派来监视自己的随从抵押在了赌场,自己慢悠悠的在城内转了一圈后方回家。

在进入自己屋内后,他小心翼翼的锁好了门,对帘帐后的人说道:“打听到了,廷尉、宗正不日将被处死。”

藏在常昀屋中的褚谧君挑开帐子缓步走了出来,“按照你整理来的情报,我外祖父在朝中剩下的人,已经不多了?”

常昀点头。

褚谧君苦恼的皱起了眉。她虽然在常昀的帮助下进入了洛阳城内,并且暂时藏进了他家中,但下一步该做什么,她反倒有些迷茫了。

“我会帮你想办法的。在这之前,你先吃些东西吧。”常昀推了推桌上已经有些冷的汤饼。

“我在想,外祖父为何不离开洛阳。”褚谧君摇头,她眼下食不下咽,“难道在他眼中,功名比性命更重要?”她从梦中醒来,或者说,从另一个时空归来后,就马上写信将楼巡之乱告诉了外祖父,吩咐信使一路快马加鞭,以为来得及。

可没想到来倒是来得及,然而褚相却好像没有看到她的警告似的,还是选择了留在洛阳。

楼巡之乱并不可怕,因为楼巡是彬彬有礼的世家子,因为他做事懂分寸。可楼巡之后便是夷安侯之乱,夷安侯……如同疯狗。

“也许。”常昀说:“但我想,他不一定真的走入了绝境。在我们看来,情势岌岌可危,但说不定,一切都还在他的掌握之中。”

“何以见得?”

常昀默默将装着汤饼的碗往她面前推了推。

褚谧君只好起箸。

在她吃东西的时候,他谨慎的往门窗方向望了一眼,确认没有楼氏派来的人监视后,徐徐道:“你不曾进入中枢,又离开了洛阳这么久,有些事不知道也实属正常。在楼军南下之前,褚相将自己真正重视的心腹,都调离了洛阳。”

褚谧君细细回想那些被处死人的名单,果不其然,那些都是外祖父并不十分倚重,或是对她外祖父隐隐有了不臣之心的人。

“丞相洞察一切,整个天下都在他的掌握之中,恐怕在楼巡兵变之前,他便有所觉察,只是他不动声色,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以高平侯为首的世家大族是国家蠹虫,而褚相的党羽发展多年,也未必每一个都干干净净心志不改。

其实干不干净倒无所谓,重要的是能不能为褚相所用。

那些褚相不想用或是用不动的人,能借敌人之手杀了是最好的。

就比如说南和侯与易阳侯,他们俱姓杨,是符离侯的手足,也是褚相的同母弟。符离侯替褚相执掌了多年宫禁卫兵,又还算听话,因此在楼军南下之前,他便被褚相派去了南边治理江淮水患,也就躲开了兵祸,南和、易阳平素里只借着兄长威名享乐,这回乱军一入洛阳,他们便沦为了泄愤的对象。

他们已经死了。褚谧君虽未亲眼见到两位长辈的死状,却也知道他们是被乱军从府中拖了出来,乱刀分尸。

褚相身为他们的兄长,在这之前却连暗示他们逃跑的意思都没有,任他们沉溺于酒色。昏昏沉沉。

常昀的这一推断很有可能是正确的。即便她还没有见到褚相,没有当着他的面质问他。但她清楚自己的外祖父是个什么样的人。

褚谧君不是不理解褚相的心狠,只是这年她毕竟还年少,会克制不住的感到一阵寒凉,最后,却也只能轻轻一声叹息。

***

褚府。

卫夫人早就在兵乱之前便被褚淮下令送出了洛阳城,她往日里居住的小院眼下空荡无人烟,倒是仍有苦涩的药味经久不散。

褚相在庭院中间摆下了棋枰,左手执黑,右手执白,看着棋枰上黑白交错,就好像那个陪他下棋的人仍在这里。

脚步声由远至近传来。褚相抬头,看见的是一身戎装的中年人。

是张陌生脸孔,但褚淮的记忆力一向不俗,很快回忆起了这人的身份。

“楼将军。”他是见过这人的,哪怕只有寥寥几次,也能够想起来。

“巡常年镇守雁门,不想褚公竟然还记得晚辈。”楼巡的语气冷淡疏离,然而说出的字句,却又是恭敬的。

“在楼氏一族中,你是你那一辈的俊才,在大宣诸多世家公子中,你也算是翘楚。老夫自然记得你。”褚相说着又落下一子。

“巡年少时也曾在太学就读,那时您兼管太学,我曾有幸蒙受过您的教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