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鼠之间(第4/25页)
莱尼插嘴:“咱们不一样!啊,为什么?因为……因为我有你来照顾我,你有我来照顾你,这就是为什么。”他开心地笑起来,“接着讲啊,乔治!”
“你都记住了。你可以自己讲。”
“不行,你讲。有些地方我忘了。讲讲接下来会怎么样。”
“行。将来某一天——咱们会把挣的钱凑起来,买座小房子,几亩地,一头牛,几头猪,然后——”
“然后靠地过日子,”莱尼叫了起来,“还要养兔子。讲啊,乔治!讲讲咱们会在花园里种什么,笼子里养的兔子,冬天下的雨和壁炉,还有牛奶上的奶油有多厚,切都切不下来。讲啊,乔治。”
“你干吗不自己讲?你这不全知道吗?”
“不行……你讲。我讲就都不一样了。讲啊……乔治。我是怎么照顾兔子的?”
“嗯。”乔治说,“咱们会有一大块菜地,一只兔笼,还有一些小鸡。冬天下雨时,咱们就让工作去他妈的,在壁炉里烧上火,坐在火前听雨打在屋顶上——完蛋!”他掏出折叠刀,“没时间讲下去了。”他把刀捅进一罐豆子,锯掉罐头盖,递给莱尼。然后他又锯开第二罐。他从侧兜里拿出两把勺子,递给莱尼一把。
他们坐在火边,嘴里塞满豆子,使劲地咀嚼着。几颗豆子从莱尼的嘴角边掉出来。乔治挥了一下勺子。“明天老板问你问题时,你该怎么回答?”
莱尼停止咀嚼,把豆子咽下去。他的神情十分专注。“我……我什么……也不说。”
“好孩子!就是这样,莱尼!也许你会逐渐好起来。等我们有了那两亩地,我就真的可以让你照顾兔子了。既然你能记得这么清楚。”
莱尼得意万分。“我能记住。”他说。
乔治又挥了下一勺子。“听着,莱尼。你好好看看周围。你能记住这个地方吧?农场就在往那边再走四五百米的地方。只要沿着河边走就行。”
“当然,”莱尼说,“我能记住。我不是记住什么都不说了吗?”
“没错,你记住了。嗯,听着。莱尼——如果你像以前那样惹上了什么麻烦,我要你直接到这儿来,藏到树丛里。”
“藏到树丛里。”莱尼慢慢地说。
“藏到树丛里,等我来找你。你能记住吗?”
“当然能,乔治。藏在树丛里,等你来找我。”
“但你不会惹麻烦。因为你要是惹了麻烦,我就不让你照顾兔子。”他把空的豆子罐扔进树林。
“我不会惹麻烦的,乔治。我一个字也不说。”
“行。把你的铺盖拿到火边来。在这里睡觉会很舒服的。你往上看,那么多叶子。别再添木头了。让火自己灭掉吧。”
他们在沙滩上打了地铺。篝火逐渐减弱,火光照出的圆圈也变小了;缠绕的树枝消失在黑暗中,只有树干的轮廓还隐约可见。莱尼在黑暗中喊道:“乔治——你睡着了吗?”
“没。干吗?”
“乔治,我们养些不同颜色的兔子吧?”
“没问题,”乔治睡意浓重地说,“红的,蓝的,绿的,莱尼。养个几百万只。”
“毛茸茸的那种,乔治,就像我在萨克拉门托的集市上看见的那种。”
“好啊,毛茸茸的。”
“我可是随时都能走,乔治,住到山洞里去。”
“你也随时都可以下地狱。”乔治说,“闭嘴吧。”
余烬的红光慢慢熄灭。一只郊狼在上游哀嚎,对岸的狗回以长吠。悬铃木的叶子在夏夜微风中喃喃低语。
工人宿舍是座长长的方楼,内墙刷成白色,地板没上过漆。三面墙上都装了狭小的方窗,第四面墙上则是带有木头门闩的坚实大门。墙边靠着八张窄床,有五张铺好了毛毯,其他三张则只用粗麻布盖着。每张床边上都钉了只苹果箱,口朝外开着,为睡在床上的人提供了摆放个人物品的双层架。这些架子上摆满各种小东西,包括肥皂和爽身粉、剃须刀,还有西部杂志——农场汉子都喜欢读这种杂志,喜欢把它当作笑谈,却又暗自相信里面的内容。架子上还有药瓶、小罐子、梳子;苹果箱两侧的钉子上还挂了几条领带。一面墙边有座黑色铁炉,烟囱笔直地向上穿出房顶。房间中央摆着张大方桌,上面散落着纸牌,周围有成摞的箱子,给牌手们当椅子用。
早上十点左右,太阳透过小窗在工棚里洒出洋溢着灰尘的明亮光斑,苍蝇在阳光中进进出出,宛如脚步匆忙的流星。
木头门闩抬起,房门开了,一个高个驼背老头走进来。他穿着蓝色工装,左手拿着一把大扫帚。乔治跟在他身后进屋,莱尼跟在乔治后面。
“老板以为你们昨晚就能到,”老头说,“你们今早没去上工,他可是气得要命。”他将右臂往旁边一伸,袖口里探出棍子般圆润的手腕,整只手掌都不见了。“你们睡那两张床吧。”他说,指向火炉边上的两张窄床。
乔治走过去,把自己的毯子扔到充当床垫的稻草包上。他看了看苹果箱做的架子,拿起上面的一个小黄罐。“我说,这他妈是什么?”
“不知道。”老头说。
“上面写着‘有效杀死虱子、蟑螂和其他害虫’。你给我们安排的这叫他妈的什么床!我们可不希望裤子里长虫。”
老清洁工将扫帚夹到肘下,伸出手接过罐子,认真地研究起标签。“跟你说——”最后他说,“之前睡这儿的人是个铁匠——人可好了,干净得人见人爱。连吃完饭都要洗手。”
“那他怎么会长虱子?”乔治越来越生气。莱尼把铺盖放到旁边的床上,然后坐下来,张着嘴看着乔治。
“跟你说吧,”老清洁工说,“这个铁匠——他叫沃特尼——就是那么一种人,就算这儿没虫子,也会把这种东西拿出来放着——就为了保险,懂吗?跟你说,他以前是这样的——他吃饭时会给熟土豆剥皮,把每一个小黑点都抠掉,不管那到底是什么东西,然后才肯吃。要是鸡蛋上有个红点,他也会先削掉再吃。后来他对食物终于不那样了。但他就是那么个人——爱干净。周日就算哪儿也不去,他也总是穿得笔挺,连领带都要打上,然后就在工棚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