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遍小弥撒

——圣诞节的故事

(本文最初发表于1876年,被编入《月曜日故事集》———原注。)

“真的有两只酿香菇火鸡,加里古?”

“是的,尊敬的神甫,两只塞满香菇的肥大的火鸡。我知道是怎么做的,因为那香菇还是我帮忙塞的呢。那火鸡肚子里塞得满满的香菇,皮都撑起来了,仿佛一烤就要烤裂了似的……”

“耶稣-玛利亚!我特别爱吃香菇!……快把我那白色法衣拿来,加里古……塞火鸡的时候,你在厨房里还看见了什么?”

“噢,各种各样好吃的东西……从中午到现在,我们一直在给锦鸡、羽冠鸟、榛鸡、大松鸡退毛,弄得到处都是羽毛……后来,又从池塘里捞了许多鳗鱼、金鲤鱼、鳟鱼,还有……”

“鳟鱼有多大,加里古?”

“有这么大,尊敬的神甫……大极了!……”

“噢,天哪!我好像全看见了……你把酒倒进酒壶里了吗?”

“是的,尊敬的神甫,我把酒倒进酒壶里了……天哪,这酒可比一会儿做完弥撒您要喝的那酒逊色多了。您要是在爵府餐厅里看见那酒就好了!所有的长颈瓶里都装满了各种颜色的酒……还有银制的餐具、摆在餐台中央的银制雕花托盘、各种鲜花、枝形大烛台!……从未见过这么大排场的圣诞晚宴。侯爵大人还邀请了附近所有的头面人物,参加盛宴的至少有四十人,还不包括大法官和公证人……啊!尊敬的神甫,您荣幸地排在被邀之列!……我只闻了一下那精美的火鸡,那香菇味便挥之不掉……呣!……”

“好啦,好啦,我的孩子,咱们还得提防着这贪吃的恶习,特别是在这圣诞之夜……快去点燃大蜡烛,然后去敲第一遍弥撒的钟声,因为马上就到午夜了,咱们可千万别耽误了……”

这是公元一六几几年的圣诞节之夜,巴拉盖尔神甫和加里古之间的对话。巴拉盖尔神甫曾任巴尔纳比特修道院院长,现被特兰戈拉热教区的领主们聘为管理小教堂的神甫。加里古是他的贴身小教士,至少他认定加里古就是他的贴身小教士,因为你们很快就会发现,那天晚上,这小教士那圆圆的脸,轮廓模糊的容貌其实正是魔鬼所扮,就是为了引诱欲念缠身的神甫,逼他犯下可怕的贪吃之罪。因此,当所谓的加里古(嗯!嗯!)使劲敲着小教堂的钟时,尊敬的神甫在爵府的小圣器室里已穿好了他的无袖长袍,小教士对那些美食的描述已让他心绪不宁,他一边穿着长袍,一边自言自语地重复着:

“烤火鸡……金鲤鱼……那鳟鱼有这么大!……”

外面,夜风呼呼地刮着,将那钟声吹散到各处。旺都山顶上高高地矗立着特兰戈拉热的旧钟楼,山两侧的阴暗处渐渐燃起了束束亮光,原来是佃户人家要来爵府听午夜弥撒。他们三个一群、五个一伙地唱着歌,沿着山路往上攀。父亲手提灯笼走在最前面,女人们身上裹着褐色的大斗篷,孩子们紧紧地贴在她们身上御寒。

尽管天色已晚,气候寒冷,但所有这些老实人仍旧兴高采烈地走着,一想起像往年一样,做完弥撒后,下面厨房里已摆上了桌子供他们吃喝,他们就来了精神。在这难走的山路上,不时有位老爷的四轮马车从他们身边经过,车前还有人举着火把照亮,马车玻璃在月光的映照下闪着寒光。间或还有一头毛驴,晃着响铃,一路小跑而来,借着透过薄雾的风灯灯光,佃户们认出他们的法官,并纷纷向他致意:

“晚上好,晚上好,阿尔诺东先生!”

“晚上好,晚上好,我的孩子们。”

夜空明晃晃的,星星在寒冷中愈显灿烂;北风刺骨,细细的雪糁子从外衣上滑过,并未将衣服打湿,雪糁子如期而至,保持了白雪圣诞节的传统。山坡高处耸立着爵府城堡那雄伟的楼塔和厚厚的山墙,小教堂的钟楼直刺墨蓝的夜空,星星点点的亮光不停地闪烁着,在各个窗前来回晃动着,在建筑物灰暗背景的衬托下,宛如在纸灰中飞舞的火星……

走过吊桥和城堡的暗道,还需穿过前院才能到小教堂里去,院子里停满了马车、轿子,还有许多仆从,整个院子被火把和厨房里的旺火照得通明。厨房那边不时传来转动烤肉铁叉的叮当声、翻动炒锅的嘈杂声,准备饭菜时玻璃器皿和银制餐具的碰撞声;伴随着这锅碗瓢勺交响曲的是一股股温热的蒸汽,散发着烤肉的香味和调味汁中浓郁的香草气味;对佃户、对牧师、对法官及对所有人而言,这意味着:

“做完弥撒之后,我们的圣诞之宴该多么丰盛呀!”

丁零零!……丁零零!……

午夜弥撒开始了。爵府城堡里的小教堂俨然就是一座微型大教堂,交叉型的拱顶,橡木护壁板,一直装饰到与墙同高;教堂里壁毯已张挂完毕,所有的大蜡烛都已点燃。嚯,这么多人!各个都是衣着华丽!

在最前面的是特兰戈拉热的领主老爷,他身穿橙红色塔夫绸礼服,坐在神职人员的祷告席上,他周围坐着应邀而来的高贵的领主,唱诗班也被围在祷告席内。在他们的对面,老侯爵夫人和特兰戈拉热的年轻的贵妇坐在丝绒蒙面的跪凳上。那位享有亡夫遗产的老侯爵夫人身穿火红色的织锦缎长袍,而这位少妇则戴着一顶饰有凹凸花纹边的帽子,这还是法国宫廷最新潮的服饰呢。再往后就是法官托马斯·阿尔诺东和公证人安布鲁瓦先生,这两位都穿着黑衣,头戴尖形假发,脸刮得极干净;在色彩亮丽的丝服和镂花彩绘的锦缎的衬托下,他们俩倒更像两个低音符。再往后,是那些胖胖的总管、侍从、马倌、管家,还有芭尔博太太,她把所有的钥匙拴在一个银制的细链上,挂在腰间。那些小办事员、女仆、佃农和他们的家人坐在最后一排板凳上。最后,紧挨着小教堂大门的是那些厨房里的小学徒,他们打开门缝,张望一下,便又悄悄地把门关上;他们忙里偷闲来领略一下做弥撒的气氛,同时也把晚宴的香味带进了教堂;这教堂里真是充满了节日气氛,那些燃烧的大蜡烛将教堂烘得暖呼呼的。

难道只因瞧见了这些白色的厨帽,主祭牧师就心不在焉了吗?其实倒不如说是加里古的铃声在起作用,这疯狂的小铃在祭坛深处狠命地摇着,似乎总是在说:

“快点,快点,我们早一点结束,就早一点用餐。”

事实上,这魔鬼般的铃声每响一次,神甫便将弥撒抛到了脑后,只想着这圣诞晚宴。他想象着那些在嬉笑的厨师,想象着那燃着熊熊火焰的炉子,想象着从半开的锅盖下冒出的热气,想象着在这热气里有两只肚里酿得满满的、皮撑得紧紧的、烤上香菇花纹的肥大的火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