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冰碗

过了二三月,雨水这才渐渐少了。即便是有,也不会像先前一样,下得连绵不绝,一连几天都不肯放晴,叫人看了心情就不大好。

顾簪云小心地走过园中的小径,这处的花儿开得太繁盛了些,稍有不慎就会勾住裙摆。杜衡提着装了书具等物的匣子跟在她后头,见状就皱起了眉:“这里该叫那些花匠来修剪修剪了,每日这样走着,勾坏了裙子事小,误了姑娘的事儿就事大了。”

往年姑娘看到这些个,哪怕嘴上不说,心里也是有些厌烦的。

顾簪云如今却是不大计较这个,甚至心情还不错:“无妨,我走路的时候多注意些便是了。这些花儿这样开得自在,好端端地剪去做什么呢?”

杜衡有些诧异,但还是恭恭敬敬地应下了:“是。”

出了那条小径,又走过一架石桥,再多走了几步,这才到了书院门口。顾簪云转身接过杜衡手中的匣子,自个儿提着进了书院。方走了两步,就听到身后一个活泼的声音在唤她:“云云!”

顾簪云停了步子转过身去,果然是左茶。她面上不由得带了点笑,也同她打了声招呼:“茶茶。”

左茶快步走上前来,与顾簪云并肩而行,口中抱怨着:“我们府上前几日也去踏青了,原本说好的也是去杨溪那儿,但是祝家突然说要和我们一道去,两家一商量,结果改成了玉眉山。本来我也可以去那儿瞧瞧,听说杨溪的溪水都要比别处清澈几分呢!左岸竹林右岸桃林,想想就漂亮。”

顾簪云安慰她:“没事的,可以下次再去。”

一边说着话,二人很快便到了正屋的门口,跨过门槛各自去自己的位置上坐下。刚刚坐下,左茶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看看女夫子还没有来,她又挪到了桌案的最右端,探出半个身子同与她隔了一条过道的顾簪云小声道:“不过那日我见到顾三姐姐和她夫君了。”左茶的脸渐渐红了起来:“两个人……特别……特别恩爱。”

话音刚落,教刺绣的女夫子的声音忽然响起:“左姑娘,你这是在做什么?”

左茶被吓得浑身一抖,飞快地把头缩了回去,等了片刻见女夫子没什么反应,又一点一点地把蒲团挪回了桌案正中的位置。

所幸教她们刺绣的女夫子的脾气算是好的,见状也没有多说些什么,只是警告地看了左茶一眼,随后便开始授课,一一指导屋里的诸位小姐。

顾簪云上回的一副晚桃图还没修完,这会儿正细细择选颜色相近却又不尽相同的各色丝线,以求尽可能绣得逼真。

女夫子一个个地看过来,见顾簪云的绣品,暗暗点了点头。

虽然用深浅不一的丝线的法子是她早就教过的,用这个法子的也不是只有顾簪云一人,但她是用得最好的,对色彩的把握尤其到位。

一个上午过去,顾簪云总算完成了这幅晚桃图。

竹外桃花三两枝,清澈的溪水旁,两三树桃花分布得远远近近,错落有致。近处连桃花的花蕊和花间一只黑眼珠黄尾羽的鸟儿都能看得分明,远处却已经近了一处村庄,炊烟正在袅袅升起。那儿的桃花看不分明,这般远远望过去,只能见到团团簇簇如云如雾的粉色烟霞,深深浅浅,极为别致。

左茶收拾完东西,见顾簪云才刚刚收尾,便探过头来看,只一眼就惊叹出声:“云云,这是我见你绣得最好的一副!”

顾簪云眼里不自觉地染上一点笑意:“我也这么觉得。”

她收了东西,同左茶朝外头走去。

二人多耽搁了一会儿,这会儿外面的人都三三两两地散去了,门外俊秀的黄衣少年和黑衣少年便越发显眼起来。

萧昱溶含笑睇来一眼的时候,顾簪云不知怎么的心里一动。她想了想,开了匣子取出方才那幅晚桃图,递了过去,笑得眉眼弯弯:“生辰礼物,提前送你了。”

距离萧昱溶的生辰还有小半个月,不过这会儿送倒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萧昱溶笑吟吟地接下:“送了我什么好东西?我能瞧瞧吗?”他询问地望向顾簪云,带着隐隐约约的期待。一双漂亮的眼眸漆黑却有光,宛若繁星点缀的夜色,又像是天光乍破之前天地间的色彩。

顾簪云忍不住弯了弯唇角,微微颔首。

绣图徐徐展开,萧昱溶眼中浮现出惊艳之色。他不由自主地看向顾簪云,却又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粲然一笑。

这厢两人驻足无言,相视而笑,那厢祝述言自然也注意到了。他转头看向左茶,神色平静:“你们今日上了刺绣课?”

“啊?是、是啊。”左茶轻轻点头。

不知道为什么,祝述言一和她说话,她就紧张万分,感觉自己都快要说不来话了。分明礼仪老师教了千万遍,大家小姐该有何种姿仪,她还是觉得手和脚怎么放都不对劲。

“你绣了什么?”少年面无表情,目光冷静,悄悄地将情不自禁攥紧的手放到身后,“我可以看看吗?”

左茶愣了愣,忙不迭地翻找出来:“可以可以,给你。”

少年微微点头,接过了那幅绣图。

分明是再普通不过的蝶戏花图,强出寻常人,却不比顾簪云的晚桃图。可是在祝述言眼中,这幅绣图千好万好,不知道比顾九姑娘高到了哪里去。他抿了抿唇:“绣得很好。”

“真的?”左茶眼睛一亮,大大的杏眼欢喜地注视着祝述言,一时间竟然也忘记了羞涩,“那送给你好不好?”

话刚刚出口她就有些后悔,连忙想要收回来:“算……”然而祝述言的反应却比她更快一步,生怕她反悔一般,迅速地答应了下来:“好。”一面动作飞快又小心翼翼地把绣图收好了。

既然对方都收起来了,左茶也不好意思再要回来,只能当做无事发生。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祝述言那双向来古井无波的眸子里,竟然仿佛有隐隐约约的笑意在流动。只是等她再去细看的时候,又什么都没有了,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

大概是看错了吧,左茶心想。

时候不早了,她与祝述言一道同顾簪云、萧昱溶告别,各自回家。

萧昱溶便与顾簪云一起朝眠霞居枕水居的方向走去,顾簪云忽然发现他右手大拇指上戴了个白玉扳指,不进有些好奇:“你们上午上的是骑射?”

“是啊。”萧昱溶微微点头,忽然扬眉一笑,张扬而又明朗,充满了少年郎的朝气和活力,“今日训练射的是活物,我猎了好些东西回来,都让点春先拿回去了,待会儿做好了给你送一份?你想吃兔子还是鸡?”

顾簪云:“……”

“兔子吧。麻辣兔肉。”她不由得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