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七 遥知访客来

一干人等不明所以,毋望也奇怪,想了半日也没想起来谁是路家六爷,这时六儿提着水桶道,“可是那位土地庙里的路知遥?”

这才猛想起来,慎行管他叫六叔的,就是那位表姨祖母的儿子吧,虽有一面之缘,到底也不熟,不知他找来做什么,原不该见的,又想他是吴氏的亲眷,不见总不好,只得道,“请六爷进来吧。”

小子得了令出去传话,未几,一个撑着油纸伞的人缓缓而来,穿着月白的盘领衣,身形挺拔,从容幽雅的样子,毋望猛一愣,心里霎时慌作一团,竟以为自己看见了裴臻,胡乱想着,莫非真是他?莫非他真在桃叶渡,今儿个来寻她了?忙扶了桌子方勉强站住,脑子里昏昏沉沉,心几乎要从嗓子里蹦出来,看他一步步走近,伞沿又遮住了半个身子,直到了廊下才熄了伞,露出一张白净秀气的脸来,眉眼含笑,气度温文,毋望似有些失望,又不禁暗笑自己多疑,普天之下原来止他一个打伞遮阳的爷们儿,今儿奇了,又遇着一位。

那路知遥将伞给了六儿,拱了拱手道,“冒昧前来,事前也不曾打招呼,姑娘莫怪啊。”

毋望不知怎么称呼,便跟了慎行叫道,“六叔说哪里话,原是亲戚,什么怪不怪的。”陪笑着请他坐了,叫丫头沏了茶来,又道,“六叔今儿怎么到我这里来逛呢?”

路知遥道,“因上回借了姑娘的伞未还,今儿碰巧来找行哥儿,就顺便带来了。”

经他一提方想起那把伞的事儿来,笑道,“一把伞值什么,还叫六叔大热的天特意送来。”

路知遥听她左一个六叔右一个六叔的,心里有些不受用,遂低了头喝茶,微抬了眼看她,只见她穿了藕荷色的襦裙,上身着烟霞纱罩的交领短衣,露出纤细秀美的颈子,乌黑浓密的头发随意挽了个髻,髻上插了双凤纹鎏金银钗,通体上下再无别的首饰,却另有一番灵秀的美,暗暗赞了声妙。又看外头铺得满地的书籍,便问道,“姑娘看什么书呢?”

毋望道,“都是些杂书,并不能上台面的。”

路知遥笑道,“难不成只有四书五经是好的,旁的就不好吗?我倒觉得山海经才是好书呢,若会试殿试只考这些,我定能得个状元的。”

毋望见他豪爽大方,顿觉此人或可多交谈,翠屏和他也有些相熟,便打趣道,“六爷这话叫朝廷听见了才好,少不得给皇上提个醒儿,设个山海经衙门,专管各司各部奇闻,那样才是圣上英明,应才施用。”

路知遥抚掌笑道,“正是这话,我原也不是为官的料,只愿寄情山水罢了,却弄得如今骑虎难下,作孽作孽。”

毋望也不搭话,只低了头微勾嘴角,路知遥作势清清嗓子道,“再过几日便是中秋,我母亲往年都是和慎行母子同过的,或过这边,或过我们府里,今年不知怎么定的,不管怎么,横竖姑娘赏脸一齐过吧,我打发了人到外头庄子上寻摸好螃蟹,叫他们放在稻田里养着,再叫上那三个慎和两个芳,吃酒猜拳方有趣。”

毋望暗笑谢家除了慎行外,其余的竟成了“三个慎、两个芳”,这路知遥说话甚精辟,真是个好相处的,这么想着,心思便松懈了些,直道,“恐怕要再加一人,中秋我家老太太下了帖子请了贵客来,是位姑娘,你只管问二哥哥去,他最知道的。”

路知遥一听便了然了,拿折扇敲着手掌心道,“这小子竟未同我提起过,到那日必罚他酒不可。你可会吃酒?”

毋望拿手绢掖了掖嘴角道,“我这年忌荤忌酒,你们聚吧,别算上我。”

“这却是为何?好好的怎么忌讳这些个?”路知遥道,“可是身上不好吗?”

毋望摇了摇头道,“我热孝在身,不宜吃酒开荤。”

路知遥想了想道,“喝些梅子酒也没什么,实在不成就以茶代酒吧,总是大家在一处方好。”

毋望瞧他面上朗朗,不由抿嘴而笑道,“那也使得,只唯恐扫了大家的兴。”

“照说话聊天,哪里就扫兴了,我回去同太太说,今年就过这边儿来吧,先在家陪我们家太爷和老太太过了,再往银钩别院来。”路知遥道,“我最是喜欢结交朋友,今儿又认得了一位,果然没有来错,那便说定了可好?”

毋望闻得这人最是不羁,几句话下来未见他有哪里失仪,自己虽是女孩子家,却也爱同磊落大器的人来往,且他又是沾亲带故的,自然是不反感的,便道,“一切就凭六叔安排吧。”

那路知遥摇头道,“我吃亏就吃亏在这处,明明和他们年岁相当,却一个个都管我叫叔叔,生生把我叫老了,大家哥哥妹妹的多好。”

毋望掩嘴笑道,“那也没法子,谁叫你托生到了表姨祖母的家里了。”

又是一通感慨,稍后道,“我才刚听说你们昨儿到松竹寺去了?可见着寺里那位石子儿当饭吃的和尚?我一直想去会会他,苦无机会。”

毋望道,“我们只拜了佛求了签,不曾听说有什么吃石头的和尚呀。”

路知遥点头道,“定是慎行嫌那和尚腌臜,故意没同你说吧。人都说他赃臭,可写得一手好字,我是心向往之啊,这样的人,有长处又不拘小节,恁的洒脱,姑娘以为呢?”

毋望谦道,“我个闺中女子,哪里懂这些个,左不过人云亦云罢了,只是他有才华又异于常人,世人既心中倾慕,作什么还嫌他脏臭?可见人心俱是不足的,拿他当笑谈而已。”

路知遥闻言眼神一亮,叹道,“姑娘确是个有见地的,怪道行哥儿在我面前赞你呢。咱们这些人可不是就拿他当玩意儿吗。”两厢里缄默了会子,又喝了一盏茶,路知遥起身告辞,临走又道,“我到十五再来寻你。”

毋望福了福道,“六叔好走。”

路知遥微一颔首,摇着勾金的扇子潇洒而去了。六儿从里间擦了地出来,探身看了看道,“到底是天子脚下,遍地的才俊啊。”

翠屏笑道,“不知羞的丫头,你才见过几个才俊,就遍地的了,可是想小女婿了?一个六爷一个六儿,喊着都像一家子。”

六儿扔了抹布扑将过来,两个丫头又调笑到了一处。毋望净脸洗手,独自往小佛堂去,上了香磕了头,三个铁盆里都化了高钱方退出来,欲往沁芳园去,经过太华亭时听见假山后有吴氏的说话声,才要上前请安,忽听吴氏道,“我同行哥儿说春君许给了你家禄哥儿,好兄弟,若行哥问起此事,你只推说不知道,只知你母亲提起来说亲,旁的并不清楚。”

毋望暗自冷笑一声,这二舅母当真用心良苦呢,何必兜那些圈子,直接同她说岂不爽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