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二 灯下待君归
入夜,园子里的廊子底下掌了一排琉璃风灯,毋望推了窗屉子看,天上一弯上弦月吊着,西北风刮得一阵紧似一阵,屋子里拢了两三个火盆子,倒也不觉得冷。她倚窗坐了会子,微云和淡月拿了金猊的大被熏笼进来,燃了碳,往上撒了一层沉水香,立时淡淡的幽香飘散开来。
淡月放了幔子往后身屋里熏褥子,微云回头看姑娘愣愣的,便取翠纹织锦的厚斗篷来给她搭上,一面道,“姑娘可是在等大爷?坐在风口仔细受凉。”
毋望回了回神问道,“什么时辰了?”
微云看了玉漏一眼道,“亥时一刻了,大爷许是什么事耽搁了,这么晚了姑娘还等吗?还是早些安置吧。”
毋望道,“我再坐会子,你们先歇着吧。”
微云笑道,“我们伺候了姑娘再睡。”自己也探头往门外看,一面道,“大爷这阵子愈发忙了,经常交子时才回来,今儿不知怎么样。从前阑二爷在时生意上还有照应,如今老爷太太和阑二爷一家子搬到外省去了,只剩大爷一个,孤零零的怪可怜的,好在姑娘来了,咱们爷算有个知冷热的人儿了。”
原来园子里的人并不知道他在做什么,只当他在操持生意上的事,毋望幽幽叹了口,若真只是忙生意就好了,她也不必终日提心吊胆了。
里间的淡月出来,面色不善,气道,“这徐妈妈当真年迈昏眊,那条捻金银线的滑丝锦被脚头竟有两个蛀洞,打量姑娘不和大爷大婚就怠慢起来,真是了不得了,等大爷回来我定要回的。”
微云小心地打量毋望,生怕惹她发火,又扯扯淡月道,“你这蹄子没眼色,既见着了就打发人把徐妈妈叫来换了就是了,何苦在这里说嘴?”
淡月缩着脖子吐了吐舌头,也偷眼瞧毋望脸色,毋望不以为然地笑道,“没什么,明儿拿针纳了就是,要说换了,不知怎么糟蹋呢。”
那淡月和微云在朵邑时就是伺候裴臻的,并不是来了北平后新买的,自然要比头前那几个贴心得多,微云不满道,“姑娘这么省着倒便宜了徐婆子一家子,如今他们娘三个顶得这里大半个主子,那陈光和陈孝说一不二的,只管克扣咱们,自己穿金戴银,眼下胆子愈发大,敢拿压箱脚的缎子来敷衍姑娘,还说是新置办的,想是料定大爷不在这儿过夜就打马虎眼儿。”
淡月道,“他们只当自己聪明,其实还不是眼皮子浅吗,现下婚事不过搁一搁,又不是不办了,姑娘早晚是奶奶,回头照样收拾他们。”
毋望笑起来,这两个丫头心直口快,和翠屏六儿很是像,自己在这个家里也算不孤单,至少还有她两个护着。至于裴臻的奶哥哥们,先放两天,收拾是迟早的事,也不急于这一时。抚了手炉道,“陈家的两兄弟外头有下处吗?还是住在这府里?”
微云道,“他们外头置了产业,平素园子里下了钥,他们娘三个就出园子去,不过有时也留宿,就住在西北角的秋霁院里。”
淡月嗤道,“他们那些产业打哪儿来的?还不是这里捞着的油水?听说都使上丫头了,奴才使奴才,他们好大的脸面!”
毋望漫不经心转了转手上的镯子道,“今儿他们可出园子去了?”
微云撇了撇嘴道,“徐婆子在呢,许是怕姑娘有吩咐,换作平时早跑的没影儿了。大爷的吃穿也不问,亏得爷还是她奶大的,到底肚皮里不曾包过,胳膊打折了还是往里拐的,只心疼两个亲儿子,大爷面前心肝肉的,叫得好听罢了。”
淡月声音里带着庆幸,喜道,“如今好了,咱们爷也有人帮衬了,阿弥陀佛,可不是造化吗,求姑娘多疼着我们爷点儿,我们做奴才的总有服侍不周的地方,姑娘看着提点些吧。”
毋望被她们说得有些不好意思,心里也一直有困扰,裴臻面前不太好问,问了怕大家尴尬,便试探道,“你们爷没有房里人吗,怎么连吃穿都没人管?”虽说通房不算什么,不比丫头好多少,也构不成威胁,但是思来想去还是很介意,这个疙瘩堵在心里竟要成一块心病了,若他有通房怎么办?人家好歹服侍一场,撵出去吗?
淡月微云相视而笑,微云道,“我的好姑娘,你只管放心吧,我们大爷弱冠前太太给他安排过通房,素奶奶进门全打发出去了,后来就再没有过,姑娘极有福气,咱们大爷对姑娘是毫无二心的。”
毋望暗松了口气,总算把心放回了肚子里,想想他这样的家世样貌,尚且能洁身自好,当真是难得的,还有那爱俏的性子,没人料理还不是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她琢磨着又要笑,这人真是有意思得很,除了心眼多一点,旁的真没什么不好的。
淡月微云见她不再说话,便下了门帘子退到外间去了,她歪到白玉榻上,那榻下头的屉子里供了熏炉,隔着两层软垫还是热烘烘的。听助儿说这张榻是不久前才完工的,裴臻嫌围子雕得不好,再三再四的改,还花心思加了个屉子,说是怕冻着她,好加熏笼。毋望伸了手指沿着那围子的宝相花纹路一点点滑过,神思恍惚着,不时侧耳细听外头的动静,这时方能体会当年母亲等爹爹下朝时的心情,真真极想他,清早便进了燕王府,怎的这个时辰了还不回来?她又无措地下地在屋子里来回地踱,想起了商挺的那首曲子“戴月披星担惊怕,久立纱窗下,等候他,蓦听得门外地皮儿踏,则道是冤家”,原来风动荼蘼架真是唱进人心里来了。
又耐着性儿等了会子,还不见回来,心里不由焦急,袖口一拂带倒了茶盏,淡月听见响动忙进来看,上下衣裳摸了个遍,问道,“姑娘可烫着?”
毋望抽出袖子摇头,心神不宁地坐下了道,“你打发人到燕王府问一声吧,这个时辰了怎么还不回来?助儿呢?”
淡月掩嘴笑道,“我瞧着姑娘和我们大爷真是恩爱得紧,姑娘放心吧,助儿已经往燕王府去了,过会儿就回来了。”
毋望微一哂,暗道自己也忒沉不住气,倒叫人笑话。正懊丧,忽闻院子里有人疾走的脚步声,忙起身要去看,门帘子从外头打了起来,裴臻挟风带雨之势地闯了进来,解了领上盘扣,顺手将大氅扔给淡月,也不管旁边有没有人,将她搂进怀里,低头便吻。
那淡月哪里见过主子这样,吓得倒退两步,把脸涨得血红,跌跌撞撞便退出门去,抚胸喘了半天,和微云凑在一处一说,两个捂嘴诘诘笑起来。
毋望被亲得喘不上气,又想着屋里还有人,忙不迭地推他。裴臻像是吃了酒,也不管她挣扎,直将她推到雕花落地门上,捉了她的手压制住,一手捏着她的下巴又是好一通纠缠,等亲够了才软软把头靠在她肩上,梦呓般喃喃道,“那劳什子的燕王,烂事竟这么多,我好不容易才脱身的,想死我了。”他捧起她酡红的脸,媚眼如丝地看着她,诱惑道,“你想我不想?才刚三更的梆子都敲过了,你怎么还没安置?是在等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