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三 为夫斗顽奴

隔了好半日微云才端了一盅燕窝回来,气呼呼地将盅放在桌上,毋望和裴臻交换了下眼色,裴臻道,“这是怎么了?谁得罪你了?”

微云嘟嘴道,“厨房那帮子人愈发不成体统,爷还没回来,灶上的火早灭了,人也不知哪里去了,蒸笼里半丝儿热气也没有。我只好生了火隔水蒸,爷将就用吧。”

裴臻蹙了蹙眉,“十几个婆子,一个也不在?”

微云道,“定是又和徐妈妈吃酒赌钱去了,哪里把主子放在心上?爷不言语,她们都成了二层主子,姑娘好性儿不说,我是忍不住的,徐妈妈拿上年虫蛀了的被面儿给姑娘盖,秋霁院里自己的下处金被银被的使着,倒慢待起正经主子来。爷事儿多管不上,如今姑娘来了,爷好歹求姑娘整顿整顿吧,这么下去这园子就不成样子了。”

裴臻一听毋望盖的是虫蛀的被子,邪火直蹿上来,怒道,“竟有这样的事?真是了不得了,素日里凭他们去,我也懒得管,眼下你来了竟也这么不上心,这是叫我没脸吗?”对门口探头的淡月道,“你去,打发人把徐妈妈和她两个儿子叫来,眼下不问是不成了,多早晚爬到我头上来我还蒙在鼓里呢。”

淡月领命,乐颠颠地撒丫子便要去传话,毋望忙喊住了,对裴臻道,“两个管事都出府了,这会子时候晚了,上哪里寻去,明儿再说不迟,何必急在这一时。”

裴臻脸上现出羞愧之色来,讷讷道,“让你受委屈了,我那乳母昏聩,明儿我定然说她。往后家里的一应事宜不用问我,你只管做主,下人们但凡有耍滑偷懒的,或打或卖,你看着办就是。”

淡月应道,“正是这个话,徐妈妈母子终究是外人,从前府里没有主母便托她代管。如今主母来了,她不交权断然说不过去,难不成她还越过姑娘的次序去,作起主子的主来,叫姑娘还看她一个奴才的脸色过日子吗?”

裴臻听她左一个主母右一个主子的,春君也不驳斥,果然是将这里当作自己的家了,心里极受用,只要是向着她的话,什么都觉得有理,便频频点头,坐下喝了两口燕窝道,“我明儿就传话,让他们将账簿子和各处钥匙都送来,只怕累着你们姑娘呢。”

毋望一派平淡,气定神闲道,“我若下手整治你那些奶哥哥,你可心疼?”

他闻言闷声一笑,将垂在胸前的宝蓝色挑金丝绦往背后一抛,盖了盅盖儿道,“我自然和谁亲便向着谁,奶哥哥是外人,哪里能和你比?当初不过看他们是徐妈妈的儿子才派了差使,这大半年也叫他们捞够了,宅子田地都置办了起来,打量我不知道,我只是卖乳母的面子不提罢了,眼下也该收收了,再这么的,我这处府第迟早要姓张了。”

毋望听了笑道,“是我走了眼,原来你也是个明白人。”

裴臻嘟囔道,“我多早晚糊涂了,不过大智若愚些,倒叫你这样编排我。”

几个女孩儿笑作一堆,他微勾起嘴角掸了掸袖子,冲毋望一揖道,“时候不早了,姑娘歇着吧。”转身揭了门帘出去,到廊子下和随侍的两个小厮耳语几句,便往正屋边上的厢房去了。

次日卯辰相交起身。

微云见她坐起来了,便拿银帐钩收拢幔子,用水呈接了清水把香炉里的塔子浇灭,轻声道,“姑娘这么早就醒了?可要洗漱吗?”

太阳光透过窗纱淡淡的照进来,毋望抚额嗯了声,微云拔了门上的闩子,招呼外面道,“姑娘起了,都进来吧。”

一干人端着托盘鱼贯而入,徐婆子满脸含笑,道了万福,热络道,“姑娘昨儿睡得可好?”

毋望穿了鞋子下地,缓缓道,“托妈妈的福,睡得很好。”又对淡月道,“大爷可起了?”

淡月故意道,“大爷卯正三刻就起了,说是给饿醒的,这会子在书房看书呢。”

毋望转头看徐婆子,似笑非笑道,“这么大家子人,丫头婆子好几十,怎么倒叫爷们儿饿肚子?妈妈可知道这事?”

徐婆子脸上一阵白一阵红,支吾着说不出所以然来。毋望也不多言,洗漱完毕坐下梳妆,梳头的小丫头小心地给她挽了流云髻,用灵芝竹节纹玉簪插着,复又穿了八团锦上衫,百折如意襕裙,围了雪狐的围脖,衬得眉目如画,竟是皎皎如芙蓉一般的颜色。众人当下皆痴愣,一个戴灰绒额子的妇人一迭声地啧啧,脱口道,“瞧瞧这通身的气派,不知比前头的素奶奶强出多少去,这样的绝色才配得上咱们臻大爷呢。”

毋望听了不受用,耷拉下眉眼,似面色不豫。心道,这府里果然要大大的整治,主不像主奴不像奴的,说话没有忌讳,半点眼力皆无,自己若是一味的好言好语,恐怕也立不出威来。恶人便从今儿作起吧,反正已经起了头了,就叫她们觉得自己不好伺候,如此日后办事才尽心,分得出上下高低来。

徐婆子心里着恼,暗拿肘子顶那妇人,低斥道,“不怕大风闪了舌头,你混说什么,怎么拿姑娘和那贱人比?仔细大爷听见了剥了你的皮。”

那妇人回过味儿来,恬脸道,“哎呀,姑娘大人大量,定不会和我计较的,我也是看着欢喜,脑子没跟上嘴,一时说漏了,姑娘只当我无心之过罢了。”

毋望板了脸道,“谁说我不计较了?”

话一出口,满室皆惊,微云淡月心照不宣,退到她身后低眉顺眼地站着,毋望斜眼打量那妇人,冷声道,“我年轻,又才来,不知这位嫂子在哪里当差?”

徐婆子忙敛声,甩眼色催促那妇人自己作答,那妇人没法,只得弓了身子道,“奴才的男人叫葛二,是姨太太的陪房,奴才眼下在大厨房里做管事。”

毋望冷笑两声,原来是厨房里的,正愁拿不着人作筏子,她自己倒送上门来了,便整了整领坠道,“既是厨房的,这一早到我屋子里来做什么?来瞧瞧我和你们大奶奶谁更齐全吗?你才刚说是厨房的管事?那我且来问问你,昨儿晚上是谁当值?你们爷外头还没回来,厨房就熄火不伺候了,焉知他是吃了回来的?就是吃了,爷们儿只吃酒没米面垫着,半夜回来定是饿的,要再寻摸吃食,你们厨房竟都各自歇着了,叫他自己生火做饭吗?可见你们平素是怎么当差的。从前怎么我不管,如今我来了,虽没和你们爷大婚,到底是下了婚书放了定的,他终日劳心劳力,你们是拿月例银子的,叫他连口热乎饭都吃不上,说句不怕你们耻笑的话,我心疼得紧。”

众人噤若寒蝉,偶尔还有几个窃窃私语,她眼皮子都没抬一下,又道,“别处的管事没到,我只和厨房说,今儿起要立规矩,大爷没回来,灶头上必须要热着的,面菜买办每日出项要立单子,五两以上要出字据,或去账上领银子或叫卖家自来取,不得先支后退,若叫我知道可是不依的。府里人多,我瞧着用不了那么多人伺候,你们各人好自为之,有好出路的只管去,我必不拦着,若有偷懒耍滑的,一经查出绝不姑息,或罚或卖,我是不讲情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