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心愿与身违(第13/16页)
温热的泪水滴落在霍斩言的手背,晕开一圈水痕,他的眼眸始终波澜不惊,恍若一潭死水,再也找不回一丝生机。他呆呆地注视着卓玉娆,片刻之后,又蹙了蹙眉,侧过身子趴在地上剧烈地咳嗽了起来,心口忽然一热,一股血腥的气息涌上喉间,喷出一大口鲜血来。
卓玉娆吓得脸色发白,连忙跪在他的身旁,轻轻拍着他的背,焦急地问道:“斩言,你怎么了?”
颤抖的手胡乱擦拭着他的唇角,殷红的血迹染在他白皙如雪的脸上,触目惊心、妖艳诡异。卓玉娆忍不住发抖,惊恐地将霍斩言揽在自己的怀里,紧紧地拥抱着他:“斩言……你不要吓我……不要吓我啊……”
霍斩言虚弱地躺在她的怀里,不时轻咳几声,遥望着夜空的眼神越发游离,呼吸无力,仿佛在静静地等候那一刻的来临。
整整三天,卓玉娆就这样抱着他,在这座石塔里,极有耐心为他梳发,喂他米粥,不厌其烦地与他说着话,最后口干舌燥,声音嘶哑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可霍斩言还是死了。
卓玉娆抱着他的尸体坐了一天,一动也不动,连眼睛都不曾眨一下,她的神情悲痛,像是一座破败的雕塑。
直到有侍女过来送饭,看到霍斩言冰冷僵硬的身体,小心翼翼去探他的呼吸,纷纷痛哭着跪倒在地上。卓玉娆这才反应过来,哽咽着悲凉地笑了几声,抵着霍斩言的脸颊放声大哭了起来。夕阳西下,染红了半边天,映衬着那张苍白冰冷的容颜,依旧是那么安详年轻的模样。
霍斩言被安葬在霍家的祖坟中,陪葬的东西只有三样,神龙教的圣灵珠、萧萧的骨笛,以及卓玉娆的玉瓶。
江月楼自霍斩言死后,便再也无人能够担任楼主,偌大的家业落到卓玉娆一人的手上。那些觊觎江月楼的人,都开始蠢蠢欲动,暗地里联合起来准备侵吞霍家的产业,然而面对外面的风雨欲来,卓玉娆却一点儿都不心急,整日关在屋子里临帖摹字,连山庄内的事情都已经放手不管了。
这天,卓玉娆正在阁楼中练字,似血的残阳透过纱窗倾洒在书案旁,恍若温和静美的好时光。满满几十张宣纸,全都写着一个人的名字,笔笔如刀,深深刻在心上。
“小姐,盟主来了。”一个侍女走了进来,小心翼翼地提醒道。
卓玉娆的手一顿,微微抬起头,静默地笑了:“爹爹来了,我们应该出去迎一迎他才是啊。”
这侍女是她出嫁时从左岳盟带来的,从小伺候她十几年,对卓玉娆忠心耿耿,堪称半个姐妹。见到卓玉娆要出去迎接卓鼎天,不由得担忧地拉住了她的衣袖,迟疑道:“小姐,真的……要这样做吗?”
卓玉娆的笑容很浅,声音亦是平静如水:“既然爹爹想要江月楼,我给他便是了。”
她顿了顿,望着这个侍女,语气淡淡道:“你若是怕,便离开吧,我也……不愿连累你……”
侍女一听她这样说,慌忙跪了下来,仰头望着卓玉娆道:“奴婢誓与小姐共存亡,岂敢贪生怕死?”
卓玉娆凝眉注视着她,倏忽笑了:“好啊,我们现在就去吧,把爹爹接到江月楼里来……”
侍女点了点头,望着卓玉娆的神情,不忍心地别过头去,因为这不是小姐的笑容,记忆中灿烂温暖的脸庞,何时也染上了这样的悲伤?她们将卓鼎天迎到山庄的大厅内,卓玉娆低声施礼,缓缓说道:“爹爹来到江东,怎么也不事先通知女儿一声?”
侍女给卓鼎天上了茶,不过他只是做做样子,将杯子拿在手中,温声答道:“一个月前,漠北出现了一帮流寇,我和你师兄率人前去剿匪,没想到却听到了斩言去世的消息,这才匆匆忙忙赶回来,可惜还是错过了他的丧礼。”
卓玉娆见他并未喝茶,她的眸光微动,唇角缓缓扯出一个笑来:“难怪我看山庄外驻扎着许多人……爹爹事务繁忙,那时身处千里之外,自然赶不回来的。”
卓鼎天听到女儿这样说,面容里闪过一丝尴尬。他去没去漠北,卓玉娆和他都心知肚明,而山庄外的那些人,亦不是他从漠北带回来的。一个月前,确实有一支人马从左岳盟出发,前往漠北剿匪,不过领头的人却是左岳盟的大弟子江昊。
那时卓鼎天听说霍斩言疯魔的消息,迫不及待地想联合女儿侵吞江月楼,但是他又怕江昊留在身边会碍手碍脚,因此才编了这么一个理由将他打发出去,后来听到霍斩言去世的消息,他之所以没有前来江东吊唁,是怕霍斩言诡计多端,利用诈死的假象引他来江东。
不过,经过后来几天的观察,他发现心腹大患霍斩言确实已经死了,便急急忙忙地赶到江东,找女儿来实现自己的计划。
卓玉娆坐在下座,目光平淡地望着自己的爹爹,缓缓说道:“爹爹为什么不喝茶呢?是怕江月楼的茶水比不上左岳盟吗?”
卓鼎天不是滋味地清了清嗓子,不知道怎么了,从他再次见到女儿开始,就隐约觉得现在的玉娆有些奇怪。他本来就不相信任何人,即使是对亲生女儿都抱有警惕和提防,又怎么可能在心腹大患的家里喝茶?
他故意笑了笑,客气道:“你这丫头,说什么傻话?”
这时候,一个人影犹犹豫豫地从门口探出头来,似乎有话想对自家的小姐说。卓鼎天认出这个便是左岳盟里的侍女,于是提醒卓玉娆道:“玉娆若是有事,便先下去忙吧,不必在此陪我。”卓玉娆循着他的目光看去,微微一笑,转过头向卓鼎天点了点头,迈步走了出去。
见卓玉娆的身影消失在大厅内,卓鼎天迅速地换了他和卓玉娆的杯子,紧接着正襟危坐等候女儿回来,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不消片刻,卓玉娆果然回来了,闲话家常般问道:“爹爹此番回来,怎么不见师兄?”
卓鼎天见她掀开杯盖喝了一口茶,便放下心来,也装模作样地抿了一口,搁在桌子上,回答道:“漠北那边的事还没有解决,你师兄现在还在漠北。”
卓玉娆的神情间看不出一点破绽,语气平淡地道:“是吗?那真是可惜了……”她顿了顿,不紧不慢地继续道,“女儿在石塔内发现了江月楼的武功秘籍,本想邀爹爹和师兄一同看看。”
卓鼎天一听江月楼的武功秘籍,剩下的那只独眼中闪过一抹炙热的光芒,他朝向卓玉娆那边倾了倾,询问道:“什么样的秘籍?”
卓玉娆望着他微微笑了,缓声答道:“女儿也不知,那些秘籍刻在顶层的石壁上,晦涩难懂,实在令人看不明白。”
卓鼎天眸中的贪婪更甚,他咽了咽口水,极力掩饰着内心的狂喜:“既然你看不懂,为父帮你看看便是,兴许能看出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