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心愿与身违(第14/16页)
卓玉娆顺从地点头,站起身来道:“女儿这就带爹爹去。”
此时已近夜晚,整座江月楼都笼罩在朦胧的夜色中。卓鼎天行走在其中,不由得皱了皱眉,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这个山庄里似乎太安静了一些。
他们很快就来到了石塔的顶层,昏暗的塔内燃着灯火,像是跳动在幽冥之畔的鬼灵。卓鼎天迫不及待地抢先一步走进了塔内,狰狞的面容里尽是贪婪,他瞪大了眼睛仔细去看岩壁,然而看了半晌也没有看到卓玉娆所说的武功秘籍。
他疑惑地看向卓玉娆,问道:“玉娆,这……秘籍呢?”
卓玉娆站立在入口处,在月光下更显得决然,她缓缓问道:“爹爹,玉娆一直想问您一句话,您可曾……真正拿玉娆当过女儿?”
卓鼎天显然不耐烦,但是为了武功秘籍,又不得不与卓玉娆周旋,他故作温和地笑着,俨然一个慈父般:“当然了,你是我唯一的女儿,我现在做的一切还不都是为了你好?”
冰冷的月光下,卓玉娆凄然地笑了,她郑重地点了点头,淡淡道:“女儿明白了。”
见卓玉娆被自己糊弄过去,卓鼎天也跟着笑了,他向卓玉娆走近了几步,带着几分诱哄:“乖,乖女儿,你知道就好了,来,快告诉爹爹,秘籍在哪里?”
卓玉娆静静地注视着自己的爹爹,唇角勾起浅浅的笑意,她的声音恍若来自地狱一般:“江月楼的武功秘籍已被我烧了,爹爹……您永远都得不到了……”
卓鼎天闻言一愣,皱眉:“烧了?”
他慈祥温和的面容顿时变得狰狞,身形一闪,顷刻来到卓玉娆的面前,狠狠地掐着她的脖子,阴毒地威胁道:“你再说一遍?”
泪水从脸庞缓缓滑下,卓玉娆目光平静地望着自己的爹爹,由于脖子被掐住,所以呼吸不畅,说话也断断续续:“……爹爹……不是……说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女儿吗……”
卓鼎天的面庞扭曲,因为缺了一只眼睛,所以更显得狰狞:“为了你?哈哈哈,我卓鼎天只要这一生权压四海,哪管以后洪水滔天?”
他死死掐着卓玉娆的脖子,眼珠里满布血丝,阴狠道:“看在你我父女一场的分上,我再给你一个机会,乖女儿,快告诉爹爹,秘籍在哪里,江月楼的神功秘籍在哪里啊?”
卓玉娆的脸色通红,她艰难地咳了咳,几乎喘不上气来,清丽的眉目中尽染悲凉:“……爹爹,您不要……怪女儿了……”
卓鼎天一愣,下意识地问:“你说什么?”
看着卓玉娆绝望的笑容,卓鼎天脸上终于流露出惧色,他侧过头惊慌失措地思考着到底哪里不对,然而下一刻,腹中突然剧烈地绞痛起来。他往后踉跄了一步,同时松开了卓玉娆,颤着手捂着自己的小腹,面目狰狞,死死盯着卓玉娆:“你……你竟敢……”
江月楼的火顷刻升了起来,大火像是一条巨龙般迅速在整座山庄蔓延,与此同时,杀戮的嘶喊声顿时响彻云霄,从江月楼的每个房间内,都冲出严阵以待的守卫之人,此时无论侍女还是家奴,就连年过半百、打扫庭院的老奴都拿着兵器,和左岳盟的弟子拼杀起来。
卓玉娆的脸在火光的映衬下忽明忽暗,她站立在江月楼的顶层,语气冷淡而缓慢:“这是您曾经交给我的孔雀翎,现在……我把它还给您。爹爹,您明白了吗?江月楼,是不容任何人玷污的……”
她的眼帘低垂,恍惚想起了几天前的情景,那时她将山庄内的钱财散尽,留下的那些准备给江月楼的侍女、奴仆们,让他们带着银两各自回乡避难,却没想到,整整六百三十二袋银子,没有一个人站出来拿走。
这些人大都是因为灾荒战乱家破人亡,流落到江东投靠江月楼,他们在这个世上已无亲人,是江月楼给了他们一处安身之所,给他们银两和安宁的生活。因此,对于他们而言,江月楼不仅仅是一个山庄、一个江湖组织,更是与他们息息相关的家。
平常的时候,这些人和普通的侍女、家奴没有区别,但是,当江月楼受到外敌攻击时,他们便是守卫江月楼最坚实、可靠的铁壁。如此忠心耿耿,如此铁骨铮铮,可惜身为楼主的霍斩言,却再也看不到了。
可是,即使那个人已经死了,追随着他的人还是会坚守在江月楼里,不让外敌侵犯这里一丝一毫;即使那个人已经死了,江月楼却还矗立在这里,一如历代楼主傲骨铮铮的灵魂和身躯,永远不倒。
可是那个人已经死了,她苦苦守护着这座空楼已再也没有什么意义,人的欲望永无止境,杀戮也永无止境,即使暂时击退了一个,还是会有人找上门来。
那么,她已无力守护的东西,便让它彻底毁灭吧。
属于她的江月楼,她宁愿亲手将它毁掉,也不要任何人得到。
只是……只是斩言,会不会原谅她呢?她便是这样爱着他的,热烈而疯狂,丝毫不输给任何人,也不愿同任何人比较,她只是想保存好他留在这个世上的最后一点气息,那般纯净美好,不容许有丝毫侵占和玷污。
杀戮的声音此起彼伏,鲜血浸湿了脚下的热土,刀剑撕碎了血肉的身躯,可是斩言,他会不会看到,他曾经不顾一切保护的那些人,他们现在正在用生命保护着他!就像她愿意为他献出自己的生命和所有的深爱,只求他能够再回头看她一眼……
人的一生,其实可以很短的,时光在贪执和怀恋中,匆匆一别,也就结束了。
因为承受不了失去他的痛,所以她将整个天地丢弃,将自己的爱恋和性命埋藏在江月楼的往事中,寻寻觅觅,去追随他的身影。
烈火吞噬着江月楼,熊熊的火光照亮了整个天空,卓玉娆望着石塔下的人们,近于疯狂地大笑着,她踉踉跄跄地走着,努力地向夜空伸出手去,似乎竭尽全力想要抓住什么。
“斩言……斩言……”她心心念念地呼唤着那个名字,绕着石塔的边沿跌跌撞撞地跑着,然而在走到石塔门口的时候,不可置信地转过头,呆呆地望着正在燃烧的烈火,恍若从跳动的光明中看到了霍斩言的身影。
“斩言?”她微微偏着头,小心翼翼地叫了一声,随即带着小女儿家的娇羞和喜悦,灿烂明亮地笑了,幸福满足地走向了滔滔的火海之中。
云皎和云初末站在山庄外,望着里面的滔滔火海,陷入了沉默之中,晚风清凉,拂起了他们的衣衫。
云皎下意识地抬头看着云初末,此刻,他正注视着江月楼,眸光如常,面容在火光的映衬下忽明忽暗,但是温浅的眉目中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怜悯之色。不知道为什么,每当这个时候,她都会觉得无比安心,同时还会有隐隐的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