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烽火照西京(第5/11页)

云皎的心里又是一痛,再次问道:“如果那个法子,有可能令你丢掉性命呢?”

千雪衣这次又没想,直接干脆地道:“丢掉性命也要去找,而且你也说是可能了,那就是说还有可能不会了?”

云皎很不是滋味地扯了扯唇角,干巴巴地回了句:“是吧……”

她静静注视着屋顶,缓慢地眨着眼睛,不知在想些什么,片刻之后,才轻轻地说道:“姐姐,很晚了,快些睡吧。”

千雪衣果然困顿地打了一个哈欠,翻过身睡觉去了。屋中又陷入了寂静,云皎望着眼前的黑暗,不知不觉居然落下泪来,泪珠顺着眼角滴落在软枕上,她连忙伸手去擦,生怕吵醒了千雪衣,于是轻手轻脚地走出了房间。

她摸索着走到客栈的院子里,四周一片寂静,唯有一轮孤月悬挂天际,几点星光璀璨闪烁,院中种着月桂树,树影斑驳,在漆黑的夜晚显得有些荒凉。月桂树旁摆着一方石桌,云皎迈步走了过去,倾身坐了下来,单手郁闷地撑着下颌,望着天际的明月发呆。

明月居也有这样明亮的月光呢,只不过这个庭院,跟明月居比起来还是太小,四周房屋掩映,所以总是显得阴沉沉的,即使在满月之期,院中仍是一片化不开的浓黑。她默默伤情了好一会儿,又唉声叹气了一阵。大街上更声响了起来,觉察到时候已经不早了,于是云皎站起身,准备走回自己的房间。

就在这时,云初末的窗户突然开了,她连忙站起身躲到暗处,只见一道白影翩然跃出屋子,衣袂在晚风的轻拂下发出飒飒的声响。他落在远处的屋顶之上,倾身坐了下来,身影在月光下皎洁如仙,却又带着霜重露寒的清凉。

见他没有发现自己,云皎这才大着胆子站直了身体,还往前走了两步,怔怔地望着云初末的背影,心里不由得又是一阵酸痛。这是云初末,会保护她、逗她开心的云初末,她记得他的每一个神情,无论笑着的,怒着的,还是黯然神伤的,都那么清晰地刻印在她的心里,甚至睁眼闭眼之间,她的脑海里唯一能想到的,也只是他。

她知道每到春天,云初末必会懒洋洋地趴在亭阁里跟自己下棋,手里拿着一把素扇,旁边还煮着一壶新茶,偶尔还会打几个喷嚏,然后恶狠狠地举着扇子赶她去清理花瓣。

她知道云初末最讨厌的东西,一是花粉,二是饺子。他对于吃穿用度总是那么挑剔,衣服要用最好的云锦,上面绣着的流云纹络要用最精致的蜀绣,他说这是读书人的风雅,还说让他吃饺子还不如让他去死。

还有,每到冬天的时候,他总是特别喜欢赖床,整日猫在屋子里不愿意出来,在书案前写写画画,却从来都不让她知道,他偷偷摸摸画的到底是什么。有时候,被她软磨硬泡地拉出了房间,也只会趴在亭阁的木栏边,一脸不爽地看着她在莲池里凿冰块……

这是喜欢吗?原来不知不觉间,她早已将云初末放进了心里,只是朝夕相处之间,她从来都以为云初末是属于她的,他们会永永远远地在一起,所以才会如此漫不经心,如此有恃无恐。

可是现在她知道了,云初末是属于别人的,他的人,连同他的心都在那个叫作姝妤的女子身上。不,其实她早就已经知晓,只是不愿意相信而已,一直在编织谎言欺骗自己,以为云初末还是她的云初末,就这样自欺欺人拖延至今。

她知道,自己应该回到人类的世界里去,在那里,她将重新开始另一种全然不同的生活。在那里,她可以不必每天躲躲藏藏,可以感受到人与人之间的联系与温暖,甚至可以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生老病死,往复轮回,她将像世间所有的人类一样,品尝人世间的喜怒哀乐,在痛苦和欢乐中沉沦挣扎。贪爱嗔痴,怨恨情仇,她会一次又一次铭记,又将一次又一次遗忘,命轮不止,生生不息。

可是倘若没有云初末的话,那样的人生又是多么可怕?

从很小的时候,她就已经习惯把所有的事情都推给云初末,而她,总是沾沾自喜地躲在云初末背后,看着他为了帮她收拾烂摊子忙忙碌碌,看着他在她每次闯祸之后气急败坏。外面的世界,总是风刀霜剑,充满了未知的危险和挫折,在没有他的天地里,她连独自活下去的勇气都没有。

他说,当一个人活了太长时间,生与死,对他来说,也就没有什么差别了。

那么,他是否也是这样,上古魔剑,长离未离,他的身上背负着沉重的过往与滔滔的血腥。从群魔乱舞的亘古时代一直走到今日,这一路走来,他身上发生了多少事,又见过多少人,是否那些人在他的心里,也曾占据过与她一样的位置?

他说,永恒的生命,也就意味着永世的孤独和折磨,死,或许会是一种解脱,因为于他而言,真正令他感到难过的是,那个人死了,而他……还要长长久久地活着。

那么,永恒的生命对云初末而言,又意味着什么呢?是不是那个人死了,从那天开始的每一段岁月,都是一场漫长而孤独的旅程?天南地北双飞的雁儿,碧落黄泉的阴阳相隔,是不是辗转在天地之间,到处都寻不到她的身影,便会生出“只影向谁去”的仓皇和落寞?

他说,没有什么姝妤,不管你在哪里听到的,都要把它忘掉……

沙地上的脚印会在浪水的冲击下消失无痕,坠落在房屋上的雪花会在阳光的照射下融化成水,可是镌刻在记忆深处的一幕幕,又该怎样才能抹掉?

她记得,那个静谧美好的夜晚,雨打荷叶轻敲,深巷洞箫永长,他在轻声呼唤着那个名字,语气悲痛而又不舍,神情是她从未见过的清俊和温柔;她记得,夕阳西下,赤色的花海无边蔓延在他们身侧,那个女子死在了他的怀里,那时的他是多么绝望,又是多么哀伤……

她同情姝妤,可怜姝妤,可是这些微末的感情,跟云初末的安危比起来,又是多么微不足道。有时候她甚至想,如果那个女子消失在这天地间,或许云初末就会死了这条心,从此好好活下去,可是,在此之外,她确确实实是希望云初末能跟他所爱之人,长长久久在一起的……

第二日,云皎慢吞吞地从楼上下来,由于昨晚睡得太晚,所以刚起床就精神困顿地打了一个哈欠,走到客栈楼下时,发现云初末已经下来了,坐在客栈的角落里慢条斯理地吃着饭。她迟疑了一会儿才迈步走过去,倾身坐在云初末的对面,见他已经给她叫好了早饭,却没有开口说话,她也闷闷地埋头喝粥。

云初末清淡的目光看向云皎,见她耷拉着脑袋,一副还没有睡醒的样子,欲言又止了好一会儿,最终收回视线,拿起桌子上的玉笛站起身走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