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北戴河之行(第7/11页)

雷督理短暂地沉默了一瞬,随即答道:“顺便去看看她在干什么。”

白雪峰立刻就领会了“她”是谁,连忙点头答应下来。快步走出客厅跑上楼去,他直奔了卧室。卧室房门紧闭着,他轻轻敲了两下,里头立刻有人开了房门,正是小枝。到了这个时候,他也没有心思赏鉴这位“倒是不赖”的小枝姑娘了,一侧身就挤了进去。抬头看见了房内床上坐着的叶春好,他当场“哎哟”了一声:“太太!”

床头桌上放着一盆温水,水是血水,而叶春好的面孔刚被小枝擦出来了——脸还是白白净净的脸,然而右眉上方鲜红地豁开了一道伤口,足有半根手指那么长!

白雪峰对这位太太是抱着好感的,这时一见她的伤势,便不由自主地紧皱了眉头:“太太,这可不行,要不您赶紧回北京去吧,让医生瞧瞧您这伤用不用缝针。”

说完这话,他看见了叶春好手中攥着的一只长柄小圆镜——她的伤势如何,她自己知道。

要不然,她的手怎么一直在抖?

但是手虽抖着,人却镇定:“我没事,真有事的话,再回北京也不迟。大帅现在怎么样了?”

白雪峰压低了声音,悄悄地告诉她:“大帅没事,要在客厅里休息一会儿,我上来给他拿床毯子。您就别管这档子事了,还是回北京治伤要紧。”

后头的话,他没往外说——你这二十多岁青春正好的女人,若真是破了相,将来的日子可怎么过?

他不说,叶春好也明白了,也感激了。扭头让小枝从床上取下一床毛毯送到了白雪峰手中,她也低声说道:“大帅那里,就劳你多照顾了。”

白雪峰接了毯子,因为不敢让雷督理久等,所以只又说道:“老林脸上那伤当时也挺重,可是因为治得及时,现在已经看不大出来了。所以您也——”他对着叶春好苦笑了一下,“该回去就回去吧。”

苦笑完毕,他匆匆地走了。小枝上前重新紧闭了房门,然后走回到叶春好面前,把声音放到了极轻:“太太,怎么办?”

叶春好也用耳语的音量说话:“你听准了,他真是那么说的?”

小枝俯身凑到了叶春好耳边:“大帅就只说出‘埋了’两个字,别的没有提。”

叶春好直视着地面,脸上没有表情:“然后秘书长说——”

小枝继续嘁嘁喳喳:“说周围住的都是洋人,事情一旦闹出来了,会有麻烦。”

叶春好忽然抬头直视了她的眼睛:“最后,他是要把这件事留到明天处理,还是等回了北京再说?”

小枝摇了摇头:“大帅好像没说,我没听见。”

然后她直起了身,望向了叶春好右眉上的伤口——叶春好的胳膊腿上烫出了几个大水泡,痛苦虽痛苦,但她是不担心的,横竖那疼痛忍得过去,水泡也总有干瘪了的时候。可伤口和水泡不一样,伤口开在了额头上,说留疤可就真留疤!

一个女人,脸上若是落了这么道疤痕,那么再漂亮也不算真美人了。而她还记得当初叶春好来到留养院里演讲的时候,她们这班穷女孩子是如何像看仙女一样去看她的。

“真的。”她终于忍无可忍地开了口,“太太明天回北京吧,让医生看看,这伤口到底用不用缝针。这里就只有一点刀伤药,我还不敢给您乱用。不提别的,首先这伤口若是发了炎,那就了不得……”

她低而急促地喋喋不休,因为叶春好是她的恩人,也依然还是她眼中的仙女。叶春好坐在床边静听着,眉骨上方火辣辣地疼,但她并不叫苦,甚至无暇去牵挂自己的伤势。

“埋了”两个字在她的脑子里回响不止,她知道,雷督理这回对张嘉田,是动了杀心了!

至于“埋了”二字的含义,她也同样清楚得很。那时候洪霄九死了,雷督理大开杀戒,铲除异己,她亲眼见着秘书处里凭空失踪了好几个人。那些人都是洪霄九的余孽,影影绰绰地,她听人说他们是被“埋了”。

有的是毙了再埋,有的则干脆就是活埋。

“小枝……”她终于悄声开了口,“我不能走。我要是走了,帮办就得死。当年我走投无路的时候,帮办救过我。我一直没有报答过他,现在,到我报恩的时候了。”

(五)

雷督理躺在沙发上,白雪峰轻轻给他盖上了毯子,他有知觉,但是没反应。

幸而白雪峰此刻像是有读心术一样的,雷督理不问,他也能主动地回答:“大帅睡一会儿吧,我在这儿守着。刚上楼也瞧见太太了,太太的手和胳膊倒是没大事,但是眉毛上头让枪管划了一下,伤得挺狠。”

雷督理想知道的,他全报告出来了,但雷督理依旧是闭着眼睛,一言不发。白雪峰给他掖了掖毯子角,然后悄悄地退出了客厅。

雷督理猜出叶春好会“伤得挺狠”了,因为自己给她那一下子,真是用尽了最后的力气。

不把力气用尽了,他就不解恨。

张嘉田对他下了死手,未见她如何恐慌,自己转败为胜要杀张嘉田了,她倒涕泪横流地又哭又求、挡起了枪——他的太太,当着所有人的面,为她丈夫部下的逆贼挡枪!

而且那逆贼刚把她丈夫从楼梯上推了下来,让她丈夫摔了个半死,她也是知道的,她也是看见了的!

所以他此刻恨了她,恨得快要呕出一口黑血。他没有看错,不是他多疑,他想,叶春好和张嘉田终究还是有情的,表面上没接触,牵连藏在了心里。

他不忠于他,她也不忠于他!

所以她受了伤便受了伤,伤得狠便伤得狠,他不想见她,也不想管她。她和张嘉田的区别,无非是一个罪大恶极,另一个罪该万死。

雷督理短暂地睡了一会儿,梦见了张嘉田。

梦里,他走在一片荒原上,身边没有副官,没有卫士,什么都没有,就只跟着一个张嘉田。他们两个都是赤手空拳,默然地一路只是前行。他走得心惊胆战,因为知道自己不是张嘉田的对手,还知道张嘉田随时都可以杀了自己。

在荒原上,他们不是督理和帮办了,他们就只是两个人,两个男人。张嘉田比他年轻,比他高大,比他强壮,张嘉田可以陪着他一直这么走下去,也可以忽然翻脸,只用一只手便拧断他的脖子。

所以他一边走,一边怕,他的命不在自己手里攥着了,他身后跟着一条甩不脱的白眼狼。

这梦里没有血雨腥风,但他在凌晨时分猛然睁开了眼睛时,竟已经是冷汗涔涔。掀开毯子坐起来,他见周遭一片黑暗,心中又是一惊:“雪峰!”

客厅外立刻传来了回答:“大帅,我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