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北戴河之行(第8/11页)

白雪峰走了进来,顺手开了电灯。雷督理慢慢地回过了神,抬头再往窗外看,发现天已经微微地亮了,还能依稀听见啾啾的鸟鸣。

单手扶着白雪峰,他咬牙切齿地站了起来——不动的时候,还不知道自己周身的关节都像是被拆了一遍,略微换了个姿势,也会从头到脚地一起暴发出疼痛。

但他忍住了这疼痛,只问:“几点了?”

白雪峰一手扶着他,一手摸出怀表看了看:“四点半了。”

“张嘉田呢?”

白雪峰对着他察言观色:“他在侧楼的地下室里,大帅要去见见他吗?”

雷督理望着窗外,沉默了片刻,末了摇了摇头:“不见了。”

白雪峰陪着他站了片刻,忽然笑了一下,小声又道:“他也可能就是撒酒疯……我爹就是这种酒后无德的人,一喝了酒,什么都说什么都干,醒了又后悔。”

雷督理回头看他:“他给了你什么好处?”

白雪峰对于雷督理,有种特殊的敏感。此刻的雷督理这样直白地质问了他,可他因为没有从雷督理身上感受到杀气,所以敢于大了胆子回答:“大帅,我跟您这么多年了,外头的人都知道我还算是能入您的眼,所以看着您的面子,一般的人对我都挺好。别说帮办没给我什么好处,他就是真给了,我说句大话,他的好处,我还未必往眼里放。我只是觉着,对您来讲,帮办是个不同的人,况且人命关天……”

他的水平有限,时常是说着说着就没了词,但是他的意思,雷督理都明白了。重新转向前方,雷督理答道:“他不是酒后无德,他是酒后吐真言。”然后,他也笑了一下,“我了解他。”

说完这话,他慢慢地转身走向了沙发,一边走,一边说道:“去给这里的机场打电话,让他们给我调一架飞机,我要立刻回北京。”

白雪峰自认为把该说的话也都说尽了,这时把雷督理搀回沙发上坐下,他不再多讲,只低低地答了一声:“是。”

雷督理急着回北京,然而白雪峰这边刚把电话打出去,外头就眼看着变了天。原来今天是个大雨的天气,天还没有大亮,窗外已经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这样的时候,飞机是绝对无法起飞了。白雪峰回来向雷督理做了一番汇报。雷督理静静地听着白雪峰说话,耳中除了这位副官长的声音之外,还有隐隐的风声和雷声。

白雪峰把飞机场那边的答复转述了一遍,然后说道:“大帅,走不走的,暂且放到一旁,您先吃点什么吧。您昨晚……就没正经吃东西。”

雷督理摇摇头:“我不饿。”

白雪峰没说什么,转身走了。不出片刻的工夫,他搬了一张小矮桌回了来,又让仆人端上了热粥、热菜。雷督理依然是没觉出饿,但白雪峰既然已经把筷子直送到了他的手里,他便也没滋没味地喝了一碗粥。而他这边刚放下筷子,白雪峰像个千手观音似的,无声无息地又把这一套家什饮食搬运了走。

白雪峰没大本事,但是天生地有直觉,这点直觉让他此刻变得耳聪目明,能把雷督理伺候得滴水不漏——他是紧挨着雷督理的人,值此非常时期,一个不留神,他就可能成为雷督理的靶子。

他知道自己加上副官长,等于副官长;自己减去这个副官长,就等于零。

雷督理起初是急切地想走,可外面的雨越下越大,他周身的痛楚也越来越清晰,整个人便陷在柔软的沙发里,忽然对窗外那个风雨交加的世界有了惧意。雨是冷的,风也是冷的,风卷着雨扑上来,会是什么光景?他单是想一想,都要瑟缩。

白雪峰扶着他去沐浴更衣,他脱了衣服,发现自己的身体遍布青紫瘀伤,已经变成了五彩斑斓的模样。他是这般光景了,叶春好又是如何?他想起了她——想起了,但是不问,也不管。草草地洗了澡,他换了一身干净衣服,周身刚感觉好过了一点,门外却是忽然响起了声音:“报告!”

他对着一面大穿衣镜,没回头:“进来。”

房门开了,他看见尤宝明走进了自己的镜中:“大帅,帮办方才忽然吐了血,不知道是不是受了什么内伤。他不许旁人救治,只是闹着要见大帅。”

雷督理听了这话,忽然感觉更冷了:“见我?”

尤宝明垂了头,笔直地站立,对着地面回答:“是的,我们问他有什么话,他也不说,单是嚷着要见您,而且……确实是吐了好几口血。”

雷督理打了个冷战。

“你们打他了?”他一边问,一边对着白雪峰做了个手势,让他去为自己拿来外衣。

尤宝明这回抬了头,脸上也有一点恐慌神色:“没打……没怎么打。也就是把他往地下室里送的时候,他实在是闹得厉害,可能我们有人下手重了一点,但……”

他期期艾艾地,有话难说,然而雷督理对他的下文毫无兴趣,又问:“他说,他要见我?”

“是的。”

雷督理冷冰冰地叹息了一声:“好,横竖我现在走不了,那就再见一见吧!”雷督理穿好外衣,通过了连接侧楼的长走廊,一路走向了关押着张嘉田的地下室。

与此同时,张嘉田坐在一间空屋子里,正在用袖子抹那嘴上的鲜血——他真吐了血,但那血并非来自他的五脏六腑,而是他故意咬破了口中的皮肉,硬吮出了几口血来。

他吐了一点血,又涂了自己半脸血,终于惊动了尤宝明。连恳求带逼迫,他设法支使着尤宝明去见了雷督理,而在雷督理到来之前,他则是尽量地把脸收拾干净了些。

他知道自己昨晚那一顿酒喝出了大祸。

扪心自问,他不后悔。他早就想救叶春好了,他早就想揍雷一鸣了。他是闯了泼天大祸,可他没干违心的事,他这叫如愿以偿!

要是时光能够倒流,他也还是不能坐视叶春好受苦受罪的。活了二十多年,从来也没喜欢过谁,就只爱她一个。爱她怎么爱?单是拿嘴爱吗?单是用心爱吗?甜言蜜语单相思都是那帮小白脸骗姑娘的把戏,他最看不起!

他的爱情,便是谁欺负她,他就揍谁!

揍雷一鸣是没错的,但他不打算为了这事送命。而自从进了这间屋子,他就隐约地感觉出了不对劲儿——他不是没受过处罚,上回蹲禁闭的时候,也住过一夜空屋子。可那时候是怎么住的?他这边刚一进门,那边的消息就已经送到家里去了,他在那空屋子里一点罪都没受,守门的卫兵见了他,都是点头哈腰地赔着笑。

但是这回可不一样了,处处都不一样了。

门外传来了脚步声音,步伐整齐,是有大队人马走了过来。他站了起来,虽然昨夜挨了些许拳脚,但行动依然是自如的,只是腹中空虚,饿得有点冒虚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