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惊变(第8/9页)

张龙吁一口气。

公孙策提着的一口气也松懈下来。

只赵虎挠了挠脑袋,疑惑道:“展大哥说‘也好’,用膳不是应该进府的吗?怎么反出去了?”

公孙策张了张嘴巴,忽地大叫起来:“快……快追,他……他往细花流去了。”

晋侯巷两侧屋檐下的灯笼已然撤下,远远望去,都挂上了写有奠字的白盏灯笼。

温孤苇余披着白色狐裘,立在细花流的牌匾之下,边上两个细花流的门人扶住长梯,仰着头指点梯顶在换大红灯笼的人。

“往左点,对,把挂钩取下,过了过了,再偏些……”

台阶下站了四个灯笼坊的篾匠,两两抬着个巨大的白色灯笼,在寒风中冻得瑟瑟发抖,不住跺着脚取暖,忽听得身后有脚步声,回头看时,认得是开封府的展护卫,赶紧往旁侧挪了挪。

展昭的目光停在篾匠手中的白灯笼上,俄顷抬头看向细花流的牌匾。

那梯顶的门人正将红灯笼卸下,一低头看到展昭,脸上现出恨色来,眼中异光一转,啊呀一声,故作失手,那灯笼便向着展昭顶上砸下。

展昭足尖虚点,轻身跃起,中空接住灯笼轻轻放下。那梯顶的门人刷地跳将下来,恨恨道:“展昭,你还有脸来?”

展昭一愣,就听温孤苇余不悦道:“细花流不幸,怎么能随意迁怒于人?还不进去?”

那门人愣了一下,忽地呸了一声,狠狠剜了展昭一眼,转身大踏步进府。旁侧扶梯子的两人也是冷笑连连,将梯子收起,向那些个篾匠道:“把灯笼抬进来,随我去账房支银子去。”

待那几人去得远了,温孤苇余才长叹一声,转向展昭道:“展大人大人大量,不要同他们计较——他们虽不是初始就跟随端木门主,但同属细花流一脉,难免伤情。”

展昭摇头:“展某听不明白,还请温孤门主明示。”

“你听不明白也不奇怪。”温孤苇余笑了笑,“都说天有不测风云,其实何时起风何时布云并不难猜,难猜的是这阵风云过处,会殃及哪个无辜——谁也料不到端木门主会遭此不幸的。”

展昭只觉周身发寒,嘴唇嗫嚅了几下,却说不出话来。

“说来也是天命使然,瀛洲千百年来就是海外洞天福地,谁知昨夜竟有妖孽登临,瀛洲上下猝不及防,险些大乱。”

温孤苇余连连唏嘘,一瞥眼看到展昭面色苍白,心中冷笑,又道:“虽说最终擒住了猫妖,但是折损瀛洲一员上仙,实是细花流之大不幸。审问之下,才知那猫妖借了《瀛洲图》之力才得以登临瀛洲,说起来,总是上仙们当日思虑不周,留下仙山图,这些个阴狡孽畜才会有可乘之机……”

“端木翠怎么样了?”

温孤苇余话刚说至一半便被展昭打断,心头止不住恼怒,冷笑道:“展大人这话问得就奇怪了,看不见我细花流上下举丧吗?”

展昭猛地抬头:“端木是瀛洲上仙,怎么会折于猫妖之手?”

“这便是展大人不明了了。”温孤苇余渐露出冷酷之色来,“神怪之分,就如同世间正邪之别,名门正道并不全是好手,邪魔外道也会有不世出的高人。端木门主法力不弱,但难免大意——若我未记错,她之前收服蚊蚋精怪时,就险遭不测。这猫妖妖力极强、心思诡诈,谁会料到她在暗处算计端木门主?”

展昭呆立半晌,只觉清明意识如同水覆,不可抑止地涣散下去,脑中如同千针穿刺,酸楚之气渐渐蒙住眼眸,耳膜鼓振鸣响,分明不该听到什么,却偏将温孤苇余接下来的字字句句都听得明明白白——

“后来才知那《瀛洲图》是你亲手交予猫妖的,若无《瀛洲图》,猫妖终极此生,都未必能够登临瀛洲,端木门主也不会死……世事难料,此事怪不得你。但所谓你不杀伯仁,伯仁因你而死,细花流门人免不了对你有怨懑。展昭,你宰相肚里能撑船,卖我半分薄面,也卖给横死的端木翠一个面子,不要同他们计较了吧?”

这话说得何其恶毒,展昭本就逆血上涌难以抑制,被温孤苇余拿话一激,喉头一甜,强自咽下,口中尽是腥甜之气,伸手压住胸口,转身离去。

温孤苇余自昨夜以来,又是悲苦又是愤恨,只不知如何发泄,今日见到展昭,竟将一腔怨气尽数撒在展昭身上,见展昭丧魂落魄一般,只觉心中畅快无比,仰天狂笑起来。

展昭听到温孤苇余笑声,身子晃了一晃,腿上忽地失了劲力。迎面张龙、赵虎赶到,见此情形,心中凉了一半,忙抢上来一左一右扶住展昭,低声道:“展大哥,我们回府罢。”

温孤苇余笑了一阵,忽地哽住,缓缓合上双目,良久突然重重飞起一脚,将地上撤下的红灯笼远远踢飞了去。

公孙策自包拯书房出来时,正看到张龙托着餐盘从展昭房中出来,赵虎跟在后头反掩上门。

抬头见到公孙策,张龙冲着房内努了努嘴又摇了摇头,径自向灶房去了。公孙策紧走几步迎上赵虎,低声道:“展护卫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赵虎蔫蔫道,“莫说是展大哥,我今儿个也吃不下饭去。也不知道温孤苇余跟展大哥说了些什么,可是看展大哥的反应,端木姐的事情,似乎不是混说的。公孙先生,你说端木姐会不会真的……”

话未说完,自己先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他二人早上自差役口中得知此事时,虽说心下忐忑有此推断,但并不当真如此以为,及至在细花流门口看到展昭和温孤苇余,方才心生不祥之感。一天下来,待见到展昭的反应,心里一阵凉似一阵,口上不说,心中也大致明白,端木翠身死的传言,应该有八九分的准了。

两人相对无言,遥想起端木翠昔日形状,又是愣怔又是难受。赵虎再开口时,已有几分哽咽:“公孙先生得空劝劝展大哥,我先下去了。”

公孙策叹了口气。

说起来,开封府诸人中,与端木翠关系最为亲厚的自然是展昭。白日间和大人说起时,大人也叹言端木姑娘与展护卫交情不浅,要公孙策多多开解展昭,可是说得容易,要如何去开解?

另一面,公孙策也的确摸不准展昭现下心中究竟作何想法,算起来,端木翠离开开封已有一年多,去岁在文水时,那老者也说端木翠是不会再下界了……

明知这么想并不恰当,还是忍不住去想:一个今生永不可能再见的人,是生是死,于留下的人,又有什么分别呢?

可是这话,能拿去跟展昭说吗?

犹豫好久,还是推开了展昭的房门。

展昭坐在桌旁,凝神看桌上的灯烛,烛泪早在案上蕴作一摊,烛光微弱得很,跃跃着似乎就要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