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嫁衣(第8/13页)
这一念把端木翠念叨得十分感慨。严格论起来,她应是道家神仙,这么几千年下来,眼见佛教香火旺盛,心中难免愤愤,私下里也是颇有微词。唏嘘之余,深感自己肩负光大门楣重任,路漫漫其修远兮,一定要迈出掷地有声的第一步,于是追着刘婶问出采秀家住何处,然后携带道具若干,一阵风般呼啦啦刮出门去。
“采秀?”展昭眉头微微皱起。
“是老身的侄女儿。”刘婶赶紧添一句,想了想又自作聪明臆测,“都是年轻姑娘家,想来投了缘,有些体己话要说。”
带着道家法器去跟人说体己话儿?展昭无语凝噎,半晌才又发声:“采秀姑娘家住何处?”
采秀家住东城近郊,和端木翠的新宅子南辕北辙,两个方向。
展昭步履如飞,开封城中的老住户都是见过大世面的,隔着大老远便让开道去,然后凑至一处猜测着是什么样的案子又劳动了开封府的展护卫。
也有头遭儿进城的,伸长脖子看热闹,满眼的羡慕,心中琢磨这繁华地头儿的人就是不一样,相貌英俊出众不说,跑起来都赏心悦目,衣袂掠风,真是看你千遍都不厌。
饶是紧赶慢赶,快到东城郊时,日头还是落到了檐角之后。淡灰色的暮霭自四面八方慢慢汇聚过来,街巷两旁的屋内渐自透出摇曳而暗淡的烛光来。
过了这条街巷,就是采秀的住处了。展昭的步子有些急乱,他觉得红色官袍的前襟有些碍事,伸手略略向旁撩开了,就在这当儿,忽然有一句话从左首一间铺子里飘了出来,没头没尾。
“那新郎官要穿什么样的衣裳?”
展昭猛地刹住了脚步。
稳住身形的刹那,他才发觉双腿竟有些微的战栗,心也跳得厉害。
展昭暗笑自己太过紧张,轻轻吁一口气,向着那间铺子走过去。
铺子的门楣有些老旧,匾额的漆字多处斑驳。近郊的商铺多是如此,上门的客寥寥,自己也无心梳洗,任由破落。
这是一家帮人裁剪衣裳的衣坊。
黑色的尺柜上,立着盏铜油灯,光焰小小,勉力照亮身周丈余处。尺柜后头立着衣坊里的伙计,面上透着生意人特有的热络。他的对面,是那位约人吃饭继而失约的姑娘,抱着一件大红色的嫁衣,嫁衣的裙裾闲闲拖在地上。
端木翠没有看到展昭,只是向着那伙计,又把自己的问题重复了一遍。
“那新郎官要穿什么样的衣裳?”
那伙计张了张嘴,正要答她,忽觉得光影一暗,经验使然,知是有客上门,忙抬头向外看去。原本面上堆了笑要招呼客人,待看到展昭一身官服,心头咯噔一声,反哑了声。
端木翠顺着他的目光看过来,半是惊讶半是欣喜:“展昭?”
“展、展大人?”那伙计听过展昭的名头,知是开封府尹的左膀右臂,心里更慌了。
展昭温和一笑,示意那伙计无须挂心,然后伸手将拖到地上的嫁衣裙裾提起了些:“你买的?”
“嗯。”端木翠将嫁衣展开了些,“好不好看?”
料子算不得上好,但色正丝密,簇簇新,陡然间这么一展开,眼前流泻开一片鲜艳夺目的喜庆。展昭唇角微扬:“好看。”
“那个……姑娘,新郎官的衣裳……”伙计自尺柜后递过来一件。
端木翠将嫁衣塞给展昭,自己将衣裳接过来,抖开了细看。其实样子无甚特别,展昭看来,也就是一件红色的男衣罢了,她却看得仔细,末了似乎还想找人比画比画,目光那么一溜,就停在了展昭身上,俄顷发现了新大陆般咦了一声,奇道:“展昭,你每天穿着新郎官样的衣裳干什么?”
奇了怪了,这身官服他在她面前又不是第一次穿,她今日反觉得不顺眼了?
她却是问了便忘,将手里的衣裳又往展昭怀里一塞,向伙计道:“其他的也包好了给我。”
伙计应了一声,又从尺柜里递出大红色的尺幔和布帐,叠得方正,用红布包好。端木翠这头接过来,那头又塞到展昭怀里。
“哎……”展昭两手抱得满满,最后一个布包摞得老高,几乎遮了他的眼,他忍不住抗议。
端木翠在付账,伙计在收钱,总之是没人理会他。
出了铺子,这姑娘总算良心发现,帮他拿了几样。
展昭此时才觑得空子问她:“你买这些做什么?”
“成亲啊。”她答得理直气壮。
展昭不走了。
端木翠走了几步才发觉展昭没跟上来,她回头看他。
“谁成亲?”
端木翠眼珠子一转,笑嘻嘻道:“我啊。”
展昭面色一沉,不说话了。
端木翠先还笑嘻嘻的,等着展昭再问她,谁省得展昭非但不问,连看都不看她了,眼帘低垂,面沉如水,只是立于当地,有风过,衣袂轻掀。
“哎,展昭。”她等得不耐烦,只得开口唤他。
“哎,展昭。”她只好走回去,仰了脸看他。
“哎,展昭!”她急了,拽住他的袖子,“展昭。”
展昭看了她一眼,只一眼,看不出表情,也看不出喜怒。
端木翠语气软下来:“不是我成亲。”
“那是谁?”
于是我们把时间拉回到这姑娘风风火火出门去的时刻。
话说这姑娘携天蓬尺和法索,一路杀气腾腾,探得采秀住处,先是按兵不动,以免殃及旁人;待得采秀独自出门汲水时,暗暗避于一旁,念动法咒,法索加身,直把采秀捆得结实,这才得意扬扬地自避身之处出来。
采秀挣了几下,见她出来,面上的惊惶之色反消了去,身子挺了挺,淡淡道:“原来是你。”
端木翠抱臂而立,如沐春风:“怎么,没想到吧?”
她的意思是:没想到会是我吧?
哪知采秀嗯了一声,镇定自若:“我没想到你这么小心眼。”
一棒子砸过来,端木翠气得险些没栽过去。
横竖采秀被绑着,料她也跑不了,端木翠决定用神仙的胸怀感化一下她,于是跟她理论:“收伏鬼怪降妖除魔,我怎么就小心眼了?”
“人分好坏,妖鬼也分善恶。就算我不是人,我也没有害过人,你凭什么抓我?”
在端木翠以往的收妖生涯中,从来不缺对答环节,而采秀提出的问题,她实在已经总结出一套回答的套路了。
“既然分了阳世阴冥,就要各安各处,难道妖不害人,就容得人和妖比邻而居?这就如同山泽猛虎入了闹市,老虎说自己不吃人,市井人家就容得它闲庭信步走街串巷了?”
采秀愣了一下,咬牙道:“不公平。”
“想要公平去问阎王爷讨,阳间可没人审得了你的冤。再说了,”端木翠越说越气,“你只不过是一缕残念,不能立于灼日之下,你能走街串巷,分明就是吸附采秀的阳气归为己用,令采秀折损阳寿。况且我听说你还要嫁人,这不是害人是什么?还说自己没有作恶,单凭以上两条,我足可打得你灰飞烟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