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断情(第6/14页)

枝繁叶茂的大树下,不用慕仪挑明秦继便平静道:“姒墨的事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端仪皇后题字所用的墨水配方里有一味极少见的草药,鲜有人识得,姒墨自幼在山野长大,熟知这些,我因为得到你的承诺,决定帮吴王先过了那一关,于是她便提出要亲自去找。谁知却失足跌落山崖,虽然救得及时,也还是受了些轻伤。那段时间事情太多,我将她送到安全的地方便离开了,却没想到她竟会瞒着我,又去找了吴王殿下……”

慕仪淡淡道:“也许是他们在找草药的过程中越聊越投契,最后产生了感情,又或者更早。那一晚你将我从青凌江畔劫走,只剩他们二人独处,有些事情就萌生了源头。”

秦继没有说话。

“如今你也寻不到她吗?”慕仪问。

秦继摇头,“当初小青之所以能寻到她的踪迹,无非是因为她身上有特殊的香料,一路留下记号小青才能循着找过去。可如今她不愿意被我找到,我便没有办法了。她看着性子平和,但真决定了什么事情,是谁都拦不住的。”

慕仪只是沉默。

“你在生她的气吗?”秦继忽然问,“姒墨此番的行为,想必令你不悦了。你怪她吗?”

慕仪看向他,“你希望我怎么回答?”

“我想你多半是不高兴的,可我又盼着你不要太过生气。”

“自然。那是你妹妹,你当然要护着她。”

秦继却微微笑了,“我盼着你别恼,不仅因为她是我妹妹,还因为,你有多恼,就证明你有多在意吴王殿下。”

慕仪被他说得愣住,不知该如何反应。

似乎是从那天开始,秦继那只青色的小鸟开始飞到她的窗前,盘旋低鸣,仿佛有满腔心事要对她诉说。

慕仪第一次见到它时,还以为是秦继有什么话要带给她,可检查之后却并没有发现什么条子。她困惑了一阵子,然后便明白了,它是他遣来陪伴她的。

这样的情况让她觉得惶恐。明明她即将嫁为人妇,明明她其实一点都不喜欢他,可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她没有制止这种行为。

九月十八,九颗血淋淋的人头在煜都西市的独柳树刑场落下,慕仪也在同一日由聚城启程返回煜都。

这一段时间她在本家待得十分清静,一想到回到煜都就要面对更复杂的局面,便实在想再拖一拖。

但这回由不得她。

十一月十三,是她的十五岁生辰,家族将在那一日为她举行及笄大礼。这是慕仪人生中第一个完完全全以她为主角的仪式,这个仪式将正式向天下宣布她已成年,整个煜都的命妇贵女届时都将前来观礼,半点轻忽不得。

因着需要准备的事太多,慕仪本以为会走得比较迅速,哪知原本只需二十多天的路程,这回居然硬生生多花了一倍的时间。浩浩荡荡的车队在走了一个半月后,终于回到了阔别半载之久的煜都,而在这一个半月的时间里,朝堂又接二连三发生了三件大事。

旁的都可以忽略,最重要的一件,太子姬謇行厌胜之术诅咒陛下却被发现,此刻已被锁拿起来。

事情的全部慕仪是在第二日才从余紫觞口中得知。说是太子良娣沈氏有孕,陛下亲自驾临东宫看望,这原是莫大的殊荣,对于近期地位岌岌可危的太子来说,无疑是件比得子还让人欣喜的好事。可谁知看完儿子的妾侍之后,陛下又一时兴起在东宫转了几圈,无意间推开一个房间却看到里面供着偶人,偶人上刻着一行小字,凑近一看,正是他的生辰八字。

雷霆之怒就此降下。

巫蛊之祸历朝历代总少不,慕仪没料到在她有生之年也有幸领略一回。在听完事情的梗概之后,她就知道,太子约莫是要完蛋了。

她料得半分不差。

此前因为白河贪污案,陛下早已对太子心存不满,碍着父子情面才一再轻纵。此番出了这么一档子事,数罪并罚,很快便有人供出白河贪污一事太子也脱不了干系。

墙倒众人推,自古都是如此,陛下重压之下,太子党羽纷纷丢盔弃甲,不过半月查出来的太子罪责便有几十条,当真是罪如山积。

十一月初五,陛下降旨,将太子废为庶人,幽禁于东阳宫。

一众亲附太子的大臣皆被惩处,执金吾沈翼被削职,那位扯进贪污案的洛城令郑矽原本还靠着家族势力关而不审,如今终于被提了出来,直接判了斩立决。盛阳郑氏家主郑砚被狠狠申斥,族中一应子弟的恩荫官位全被剥夺。

富贵尊荣,转头成空。

圣旨降下来那天,长公主的车队行到距离煜都五十里的一座小城,当夜慕仪立在庭中看着天上的月亮出神,却见母亲慢慢走到她的身边。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沉默许久,临川长公主才慢慢开口,“你都想明白了。”

她轻垂眼睫,“是。”

她都想明白了。

很多事情置身其中只觉得迷雾漫天,可是回头来看,处处都是蛛丝马迹。从前她存了逃避之心,不愿意去看明白,可这一次却由不得她再自欺欺人。

这回盛阳的事情从头到尾都是一个局。

正如她在郑府同余紫觞分析的那样,太子本打算利用御书被窃一事栽赃姬骞,同时离间他与慕仪的关系,令温氏与他交恶,可谁知一切都被姬骞算在其中。

裴业是姬骞的人。他大抵是看出了父亲追随太子的政治立场,觉得太过危险,又或者是他看出了太子最终必定会败给吴王,所以他违背父亲的意愿,自己做了决定。

那幅御书不是姬骞骗他接下的,而是他心甘情愿收下的。

背上这个冒犯太祖的罪名,舍了父亲和自己的一生前程,换来家族其余人的平安,这笔买卖划算得紧。

她想起在沉香水阁,裴业笃定的笑容,他说:“我从来只做对自己有好处的事情。”

原来是这样。

姬骞做了这样的布置,无非是在拔高自己名声的同时,让太子他们误以为,至少离间他和温氏的计划成功了。此时他再暗中动手,一举找到他们的死穴。

贪污案只是个引子,巫蛊才是大戏。

如果她没料错的话,这一次,父亲和姬骞该是早就谋划好的。不然当初,姬骞恐怕也不能那么轻易将她从聚城温府带走。

她当时还以为是他能耐了得,如今看来,分明是父亲暗中默许。

这两个她最在意的男人联合在一起,将她蒙在鼓中,像傻子一样耍得团团转,到头来只是为了自己的私欲。

她只觉得齿冷。

“我们都被骗了。”她听到母亲冷而淡的声音,“他们……当真是很好,非常好。”

“阿母……”她抬头,想要安慰几句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