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册 第十三章 幸之祸之(第2/3页)

我微微冷笑:“今晨我见徐大人不同往日,便与她约定从太后宫里出来,就去文澜阁说话。我一念之差,没有随她同去。”

芳馨倒吸一口冷气:“姑娘是说……那么红叶——”

我截断她的话道:“我不知道!也不想猜!文澜阁是后宫藏书之所,何等肃穆,且徐大人满腹心事,连今日在太后面前,都应对失度。难道这会儿她有闲工夫在文澜阁的小池边喂鱼戏水么?!请姑姑务必去打听一下,昨夜思乔宫发生了什么事情,越细致越好。”

芳馨见我神色凝重,不敢耽误,领命去了。

我歇了好一会儿,方慢慢平静下来,但午膳是怎么都吃不下了。此时思乔宫女巡徐嘉秬和长宁宫宫女红叶在文澜阁失足溺毙的消息已经传遍了六宫,三具尸体都停在金水门边的值房中,只等着验尸官来检验。我心中大恸,红叶欢欢喜喜地来长宁宫服侍我,才不过十几日!她有何过?竟遭此厄!

她分明是代我去死的。

想到这里,我急忙起身就要去金水门。母亲和绿萼齐齐拦着我,绿萼跪下道:“姑娘虽然牵挂徐女巡和红叶,但也要保重自身。何况姑娘还要服侍皇子,万万去不得。”

我双泪长流,哭得气堵声噎。母亲流泪道:“玉机,你万不可太伤心,万事上面做主,定能查出真相。”

我真想放声大哭。忽听门外小内监拍了拍巴掌,说道:“熙平长公主驾到。”

母亲忙扶着我到灵修殿门口迎接,熙平长公主已扶着慧珠的手疾步走了进来。我不由自主跪在她的脚下,伤心得说不出话来。熙平扶起我,蹙眉道:“这是怎么回事?你的丫头怎么和徐女巡在一起?”说罢扶起我。两个丫头架起我,坐在南厢下首的绣墩上。

熙平长公主身着杏色对凤暗纹锦衣,正午阳光正烈,我微微合起眼睛,泪眼中只见她身上的银线闪出丝丝寒光。我深吸一口气,缓缓道:“原本是玉机与徐女巡约在文澜阁说话,因为要先送二殿下回来,才先让红叶陪伴徐女巡在文澜阁先行等候。谁知……”我低头,不觉又涕泪横流,“是我害了红叶……”

熙平松了口气道:“那是飞来横祸,你又何必自责?”

我止住哭泣:“殿下,玉机有要事禀告。”

熙平道:“慧珠,你先出去。”我回头看一眼绿萼,绿萼忙扶着母亲随慧珠出去了。

熙平温和道:“前些日子你写信给孤,孤就知道你在宫中时日虽短,却颇有所得。你说罢。”

我垂头道:“前些日子陆贵妃于巳时前在仪元殿书房伴驾,被皇后责罚。原本玉机以为皇后与陆贵妃亲厚,不过略作小惩,谁知皇后命贵妃每日在自己宫门前跪半个时辰,连午膳也不能按时享用。”

熙平闭目倾听,眼皮也不抬一下:“那又如何?”

我扬眸凝视,字字咬得清楚:“玉机听姑姑说,太祖曾命尚太后参政。尚太后在早朝后陪伴太祖在书房中检阅公文。”

熙平笑道:“孤明白了,你是说圣上有意命陆贵妃参政么?即便如此,那也不算什么。贵妃系出名门,饱读诗书,若她肯襄助皇上,是社稷之福。”

我恭谨道:“只怕没有这样简单。”

熙平神情木然,合目看不出悲喜。浸淫多日的念头在我脑中流转,我轻声道:“只有皇后才能与圣上夫妻一体,只有皇后才能替圣上掌管天下。”

熙平阒然睁开双目,眼中满是不可思议。恍惚之间,闪过一丝惊喜,“你是说……”她锐利的目光在我脸上逡巡良久。对视片刻,终是我垂下眼帘,先避开她的目光。

熙平冷冷道:“你是说,圣上有意废后,要立陆贵妃为后么?”我不答。只听她又叹道:“孤使你进宫,果然没错。实不相瞒,皇后原本并没有打算严惩陆贵妃。让贵妃在宫门口长跪十日的主意,是本宫告诉皇后的。”

我大惊:“殿下……”

熙平深吸一口气,明亮的窗纸衬出她柔和的侧影,仿佛自无名处有无限勇气涌入她双唇之间:“本宫已与皇后约定,将柔桑许配给皇子曜。”

我一怔:“为什么?”

熙平道:“孤自有道理,你不必问。如今柔桑的性命与前途都系于皇子曜的身上,皇子曜若一直都是嫡子,本宫的柔桑才有将来。”

我心念一闪,追问道:“殿下,您是不是早已打定主意,因此才遣玉机入宫服侍二殿下?”

长公主不答我的话,只是微笑道:“你陪伴柔桑多年,柔桑视你为亲姐,难道你不肯为柔桑筹谋打算么?”

我再不能掩饰我心中的震惊、悲痛、愤怒与不解。我流泪冷冷道:“若陛下真的要废后,即便羞辱陆贵妃也是无济于事。皇后出自当年的废骁王党武英伯一族,陛下当年只究办首恶,胁从不问。昔日不问,难道永远都不问么?!没有陆贵妃做新后,自然也有别人!羞辱陆贵妃,实是多此一举!殿下明知如此,却又为何?”忽然一惊,“莫非昨晚思乔宫的变故——”

熙平冷笑道:“好!好!既然你连废骁王的事情都知道,你可知道,你的生父卞经便是随骁王一道在东市问斩的!你姓卞的时候,是骁王党的遗女,如今你姓朱,还是骁王党的。你自出生,便是这样的命数。你以为你能逆天行事么!”

我站起身来,浑身颤抖。熙平起身逼近,转了温柔的语气道:“好好想想,别错了主意才好。”

我自出生便是骁王逆党。她说出了我一直羞于承认的现实。我一阵眩晕,向后退了一步,被绣墩绊倒,瘫坐在地。

昏昏沉沉地不知睡了多久,迷蒙中只见一个白色人影坐在床前,我只当是绿萼,合眼含糊道:“什么时辰了?”只听一个熟悉的声音道:“申时三刻。妹妹也该起身了。”

这不是绿萼的声音。我忙坐起身。只见她一身牙白枫叶暗纹窄袖锦袍,腰上系着我曾见过的流云百福和田青玉佩。正是启春。

我理一理鬓发,赧然道:“启姐姐来了多久了,怎么也不叫醒我?”

启春笑道:“没多一会儿。想着你若再不醒,我只好走了。”

我问道:“启姐姐今天是进宫请安的么?”

启春关切道:“正是。今天的事我听说了。可请太医看了么?”

我摇摇头,有气无力道:“不必看了,只怕太医也医不好……”

启春微微冷笑:“不过是个丫头,服侍了你几日而已。至于那位徐姑娘,不客气说一句,是个书呆子草包。妹妹何至于这样伤心?”

我一惊,不知她为何口吐凉薄之语:“启春姐姐自来不将出身放在心上,为何今日说这样的话来刺妹妹的心。红叶虽然只是个宫女,到底尽心服侍我一场;徐女巡虽不曾与我深交,但她临死之前对我很是信赖。是我辜负了徐女巡,是我害了红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