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册 第三十七章 亲之备之(第2/3页)
绿萼和红芯相视而笑。红芯指着画道:“姑娘您看,这人为什么身上头上都是黑漆漆的一片?”
我答道:“深夜行刺,自然要穿上一身黑衣,才能将身子隐在黑夜之中。徐大人说,因为夜风吹进屋子,挂在窗边吊鹦哥的金钩荡起来,钩下了覆面之物,方才无意中露了真容。即便如此,这人轻身功夫甚好,一眨眼便逾墙而出。徐大人自幼养在深闺内阁,哪里见过这般阵仗,只吓得腿都软了,过了好一阵子才唤起人来。大家又只顾着看皇后,因此待搜索内监侍卫的监舍和值房时,天都亮了,早已失了先机。虽然后来又在内宫查问了一番,却哪里还能查到什么证物?”
芳馨好奇道:“徐大人还说了什么?”
我重新翻看了嘉秬的证词:“只说那人身材高瘦,脸色发白。那一夜徐大人自己也吓得不轻,能记起那凶手的容貌已是不易,哪里还能说出别的来。”
芳馨迟疑道:“如此,姑娘还能查得出来么?”
我叹道:“恐怕是难。”
芳馨道:“那姑娘是要提审那位文澜阁的韩管事?还是差人询问朱总管呢?”
小丫头收拾了残羹碗箸,鱼贯而出。我合上卷宗,合目揉着眉头道:“让掖庭属审问韩管事,自是不难,可若此事真与韩管事有关,除了惊走主谋,毫无益处。倘若他坚称无辜,依照乔右丞的性子,恐怕逃不过严刑。纵然我白日里在掖庭属看着,那么夜晚又当如何?将来他在皇后面前翻供了,而真凶又逍遥法外,我和乔右丞都得落个办事不力的罪名。若去询问我的父亲,就得去长公主府。长公主府不比别处,可以擅自讨要,必得请了皇后的旨意才行。何况若被长公主知道皇后疑心于她,恐生风波。因此,这两人要暂且放一放,非到万不得已,决不能动。且让我好好想想。”
芳馨点头道:“熙平长公主一向甚得太后的欢心,太后这阵子心里正不痛快,若长公主将此事闹到太后那里去,阖宫都不得安生。”
我抚着那只从掖庭属送过来的红色樟木箱子。修长而白皙的手指微微用力,莹润的指甲现出隐隐的白。“这些案卷我只看了一日而已,若仔仔细细地多看几次,说不定会找出些端倪。绝不能泄气。”
芳馨走到书案前,将案卷收了起来,放到箱子里,说道:“姑娘,月亮已经升起来了。今日是徐大人的忌日,瓜果香炉都已经摆在院中了,请姑娘移步。”
眼见一轮明月悬在窗下,我含一丝惘然叹道:“年年都祭,我一直都想对嘉秬妹妹和红叶姐姐说,我必为她们洗雪沉冤,讨回公道。不知今年,我可以这样说么?”
芳馨恭敬道:“姑娘什么也不必说,待查出真凶,徐大人和红叶在天之灵,自会知晓。”
第二日午后,我终于将十七封奏疏看完。因为没有午睡,颇有些倦,想去睡一会儿,又已经走了困,有些头痛心闷。正迟疑间,却听侍立在一旁的芳馨道:“姑娘这两日又看案卷又看奏折,着实累了,不若去别处逛逛再回来接着看?”
我笑道:“去哪里逛?”
芳馨笑道:“去寻于大人谈讲谈讲?”
我恹恹道:“锦素如今住在皇太子的桂宫里,不比当年她住在永和宫的时候了。”
芳馨道:“姑娘有两日没去看慎嫔娘娘了。不是说娘娘着了风寒么?该去看看了。”
我一点笔架上悬着的紫竹狼毫笔,刚刚洗净的浅棕色的笔尖在桌面上划出两道浅浅的印子:“还记得三年前皇后遇刺之前,发生了什么事么?”
芳馨低头想了一会儿,方道:“那时候皇后还是贵妃,奴婢仿佛记得陆贵妃因为什么事情见罪于裘后,被罚跪了几日。”
我颔首道:“陆皇后当年甚是谨慎,被无端罚跪也不公然叫屈。偏偏在这个时候,她又遇害。若不是嘉秬拦在头里,姑姑倒是说说,皇后还能母仪天下么?”
芳馨怔了半晌,忽然倒吸一口冷气:“姑娘是说,慎嫔当年或许参与此案?可是皇后似是并没有疑心她啊。”
我百无聊赖地站起身来:“慎嫔家势已尽,又被废黜。皇后为什么要费那么大力气,去打一只死老虎?不见得不疑心,是懒得疑心罢了。虽然如此,我还是少去看慎嫔才好。”
芳馨低头道:“是。”
我扶着她的手走下书案:“还是去睡会儿吧。记得殿下放学的时候叫醒我。”
忽听屏风外面一个少女的声音轻笑一声,芳馨沉下脸道:“什么人在外面?!没规矩!”
却见红芯从屏风后转了出来,行了一礼道:“姑姑,是我。”
因红芯是从长公主府出来的,芳馨对她一向客气,遂缓和了口气道:“姑娘也该通报才是。”
红芯向我笑道:“奴婢刚刚进来,就听见姑娘说要去睡觉。睡觉多无趣,不若去外宫的梨园听戏好了。”
芳馨哎呀一声:“是呢。姑娘是最喜欢看戏的。记得那会儿奴婢对姑娘说,升作正六品女校就可以去外宫戏园子看戏了,姑娘还感叹几时才能升上去呢。如今可不就是了!”
红芯笑嘻嘻道:“姑娘去吧,也带携奴婢们看看戏!”说罢只上前来牵着我的袖子。
我不忍拂逆她的一片好意,笑道:“去看看也好。”
当下芳馨和红芯服侍我换了衣裳,红芯欢欢喜喜地扶着我出了悠然殿。出了内宫东门,一路向北,梨园就在外宫的东北角上。还未进门,已经听见里面一个老旦唱道:“虽然是我女低微,他将我恁般轻觑。一城中岂无风流佳婿?老员外,偏只要嫁着穷鬼。”一个老生应道:“这财礼虽是轻微,你为何讲是说非?婆子,你不晓得,那王秀才是个读书人,一朝显达,名登高第,那其间夫荣妻贵。这财礼呵,纵轻微,既来之,且宜安之。”
红芯笑道:“还未进门,就听见唱腔了,果然是好听。”
我在门口听了一会儿,微笑道,“这是《荆钗记》[99],只是这两人唱得还不好。”
红芯笑道:“那姑娘快进去瞧瞧,这唱得好的,都在里面呢。”
里面正在练习的一生一旦都是少年人,只是两个看门的小学徒,见了我忙跪下行礼:“小人叩见大人,大人万福。”
红芯笑吟吟道:“快起来。里面在排什么戏?”
其中一人答道:“回姑娘的话,师傅们在唱这出《荆钗记》。”另个人告了罪,正要飞奔回去禀告执事,我忙道:“不必通报,免得扰了你们排演。”
两人相视一眼,只得领我进去。最里面的一进院子里搭了一个戏台子,种了好几树梨花。众戏子带了迷醉的神情在台上来来往往。台下一个身着青短直裰的老人见我进来,连忙上前迎接叩拜。红芯说明来意,那人连忙命两个小徒搬了一几一椅来请我坐下,又奉了茶来。红芯从袖子里掏出一小贯铜钱来放了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