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5/8页)

谢光沂正犯嘀咕,就听颜欢若有所思地道:“以前没觉得你多喜欢小孩子啊。”

“现在也没有。”

“可你的目光都快追着他跑了半条街了。而且,你好像和小福也处得不错?真是壮举啊,那个孩子几乎不亲近任何人的。”

“你很关注她?”

“当然。”

“为什么?”

颜欢露出很谦逊的笑容:“作为小星星孤儿院的心理顾问,我有义务关注每个小朋友的心理健康。”

“实话呢?”

“嗯?”

“别装傻。小福见到你就跟奓了毛的狼崽子似的,怎么回事?”

颜欢脸上的笑意退了:“她很聪明。”

谢光沂觉得他在说废话:“我不瞎。”

“这样一个孩子,你觉得她在孤儿院里会过着怎样的生活?”

犹如众星捧月一般备受瞩目和宠爱,得到最多的糖果,穿着最漂亮的衣服,每天都有收养请求源源不断地送进院里……

但是,小福的境况与此截然相反。

小星星孤儿院的耀眼之星是果果。

“最能得到老师注意的学生,要么是最好的,要么是最糟的。不上不下的反而比最差的更容易被忽视。小福就是这样,她不像大部分孩子一样急于表现自己的可爱聪颖,渴望被好人家领养,也不调皮捣蛋。她在所有事情上都恰好保持了一个中间值,又很沉默寡言,换句话说,就是‘没存在感’。”

“你的意思是……她故意的?”

“反正她上课中途溜到后院看书从没被老师发现过。”

“所以小福讨厌你,只是因为你捉到她逃课?”

谢光沂当然不信。

果然,颜欢说:“如果她真是故意的,那大概是因为我看穿了她的伪装吧。”

“欺负小朋友。”

颜欢苦笑了一下,算是认罪:“我做得欠妥了。”

智商爆表的小孩,复仇之心也不可小觑。谢光沂想起自己小小的盟友,小福和颜欢狭路相逢,哪一方能更胜一筹呢?她忽然迫不及待地想看到颜欢吃瘪的样子。

逞一时口快,给自己多树一个仇敌,活该。

谢光沂忽然又想起一个问题:“小福的父母在她四岁生日那天去世,她五岁进孤儿院,中间一年去哪儿了?”

“有亲戚领养了她。”

这下,谢光沂真的觉得意外了,她总以为小福已经没有血亲在这世上了的。

“为什么又进小星星了呢?”

颜欢摇了摇头。

“除非她自己愿意说……否则,我还是帮她保密比较好。”

显然不是什么好事。

他们之间有太多雷区,又横亘了八年多的空白。说完小福的事,一时间再无可聊的话题,只能沉默地一前一后走着。穿过香格里拉区,到达失落玛雅区,谢光沂见前头有一片障壁般的巨石,巨石下方人头攒动,不禁好奇地多张望了几眼。

颜欢跟着瞧了瞧项目简介:“水景演出。”他提议,“马上就开始了,要不要看看?”

山壁前方是低矮的、呈阶梯状的岩石,深入小片潭水中,隔一道栏杆便是游客看台。怕水溅湿身体,大家都属意靠后的位置,因此来晚了的他们只落得最前排的两个空位。谢光沂被直射阳光烘出一身薄汗,便脱了外套抱在怀中。

欢乐谷的经典水景节目“玛雅天灾”,“复现”了玛雅世界毁灭时洪水滔滔的景象。十来分钟的剧情,重头戏不过是最后那轰的一下洪水倾泻。演员持续着没完没了的独角戏,谢光沂昏昏欲睡。站在她右侧的女生与同伴打闹,往她这边用力挤了一下,谢光沂不留神被撞得歪倒,肩膀蹭到颜欢的手臂。

隔着薄薄衣衫,感觉到了灼人的温度。

颜欢似乎侧过脸来看了她一眼。

她不确定,她没敢抬头。

两个人默然不语、相安无事地并肩在游乐园看水景演出。

她很不想承认,但在旁人眼中,这与约会毫无分别吧?

说好的“保持距离”呢?

演员先生终于结束了他的喋喋不休,由山壁下的一扇小门退场。顶端几扇闸门同时打开,滚滚洪水飞泻而下,一时间水流的轰鸣震痛了耳膜。

“洪水”的阵仗虽惊人,但经过数级岩石的缓冲,到达看台前就该缓了势头,淌入栏杆下的深潭里。但最左侧一股水流似乎失控了,没有偃旗息鼓,而是呼啸着径直扑过了栏杆。颜欢见势不对,但电光石火之间,他只来得及回身护在谢光沂面前。

水势太猛,即便颜欢用后背挡住一部分,两人还是湿了一头一脸。

谢光沂冷不防被浇了个透心凉,还没缓过神,就先打出一个大大的喷嚏。

颜欢低下头,脸色蓦地一沉,一把抓起栏杆上幸免于难的大衣盖住她。

谢光沂刚从喷嚏里清醒,被大衣劈头盖脸捂住,当下不满地要挣开:“干什么……”

颜欢把她扯到面前,正面制住,阴着脸喝道:“别动!”

谢光沂吓了一跳。

颜欢一向冷静自持,鲜有剧烈的情绪波动,更别说这么大声地呵斥谁了。她垂眼一看,雪纺白衬衫遭了水立刻变得几近透明,里头黑色内衣现得一清二楚。她不敢再扑腾了,但披着颜欢的大衣,又被如同拥抱一般地钳在他怀里,谢光沂一张脸红得几乎要着起火:“知、知道了……你快放开我!”

颜欢比她更惨,几乎从头湿到脚,黑发淅淅沥沥滴着水,有湿漉的一绺贴在脸颊上,淌下水滴蜿蜒到下巴才最终坠落。Laguna Homme的气味被稀释了无数倍,却依然明晰而强势地钻入她鼻腔。

颜欢闻言,手里先是一紧,继而缓缓松开。她赶紧制造出安全距离,却也无法昧着良心对颜欢的惨状视而不见。

“衣服还给你,我穿自己的就可以了。”

演出结束,游客尚未尽数退场,他们这边的小骚动引得一些人特意盘桓观望。颜欢制止了她脱衣服的动作,抬手取下同样遭殃的眼镜:“先离开这儿。”

走出几十米才找到洗手间。颜欢把她送到门口,并再三叮嘱“听到我叫你再出来”。谢光沂很想让他先料理一下自己——太阳开始西斜,空气迅速降温,湿透了身体还到处乱跑是要感冒的。但她犹豫再三,也不知是否该说出如此关怀过度的话。还没张口,颜欢就已经跑远了。

过了约五分钟,颜欢回来,手里多了两个印有欢乐谷标志的袋子。

他递过其中一个:“换上。”

谢光沂接了,走进洗手间抖开袋子,额上当即爆起了青筋。

袋里是一件欢乐谷的文化衫,颜色亮黄,胸前还印了一行标语——繁华都市开心地,全家人的欢乐谷。

湿衣服黏在身上实在难受,她磨蹭了半天终究把文化衫换上。走出洗手间一看,颜欢站在外头等着,同样换好了衣服,一模一样的文化衫,男款。那副寡淡表情配上“繁华都市开心地”,不管怎么瞧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