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7/8页)
“你不是发烧的时候眼睛会疼?哎!”
她眼前一黑。
百叶窗殷殷裁剪着的狭长光带消失在她的视野里。
被黑暗无限强调了的,是颜欢灼热而带有啤酒麦香的气息,和钳住她双肩的有力的臂膀。
“我喝多了。”颜欢斩钉截铁地道。
干燥的嘴唇准确无误地贴上她的,熟练到仿佛这八年的空白期对他而言并不存在,他也根本不需要演习就能重新娴熟操作这一指令似的。Laguna Homme的气息尚未侵占到他唇齿间,失去了这个图腾,谢光沂的大脑一时间陷入缺氧状态,忘记了自己应该坚决推开这个要借酒撒疯的恶徒。
狭路相逢勇者胜。
何况她的双手也还很忙。
在身后抓着相框这个罪证,动也不敢动。
仅仅是嘴唇辗转相触,没有更近一步的进犯侵略,却依依不舍地迟迟不肯退开,因而这个难以定义的亲吻不知不觉便生发出了缱绻温柔的意味。
不知为何,光是感觉到颜欢如此接近的炽热的气息,谢光沂就有点腿软。她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却不小心绊到电源线。失去平衡的那一瞬间,她犹如溺水的鱼一般本能地抱紧了面前的人,可怜那相框再度掉落,这回却再没人有闲心去捡它。
她两手环住颜欢的脖颈一瞬后,理智战胜了本能,改为推拒。
但理智再强大也抗拒不了地心引力。何况颜欢发着烧,正是四肢无力的时候,别说稳住她的身体了,被她这么一环一拽,反倒跟着向前栽倒。
201办公室正中那套名贵的真皮沙发,是小颜老师平日待客的地方。
然而此刻,P大年轻有为的副教授小颜老师却烧得脸色酡红,与前女友抱团在沙发上摔了个七荤八素。
惨不忍睹。
谢光沂悲痛地闭上眼睛。
原本只是辗转轻柔相触的嘴唇,这么一摔之下狠狠撞在一起。牙齿咬到肉,谢光沂吃痛地嗯了一声。幸好颜欢被拽着摔倒后好像更晕乎了,唇瓣退开,略微直起身一些,稍许蹙起眉心,似乎也咬痛了嘴唇。他的眼神有些迷蒙,又因发烧而亮晶晶的。如此近距离与颜欢对视真是生命不可承受之重,谢光沂心里一慌,八爪鱼似的扑腾着就想推开他起身。
可是她忘记了,就算颜欢病得晕头转向,也是个男人。比力气,她怎么可能比得过。
这次是被按住肩膀倒回沙发里,反抗换来更用力地吸吮。不幸中的万幸是沙发材质不错,身下触感绵软,给颜欢制住手脚也不至于腰酸背痛。谢光沂憋得脸色通红,好不容易找到机会喘了一口气,正想骂人,还没飙出第一个音节,就被恶徒抓住机会,更进一步地侵入,攻城略地。
是不是她刚才挑衅得太过分了?
这就是传说中的……以牙还牙?
她不是生活在漫画真空里的纯情少女,没有为人间蒸发的前男友坚守大本营的伟大觉悟。颜欢杳无音信后一年多,她断断续续交过几个男朋友。起初还很抵触抗拒,但若想重砌一段坚实顽固的恋爱新城墙,接吻是不可或缺的工序之一。认识到这一点,她便渐渐试着不再排斥与新男友的亲密接触,其中不乏吻技高超的,也不乏青涩到只是亲吻嘴角就连耳根也红得要滴血的。
她不再排斥,但心中总有个声音在说,不对。
这些都不对。
并不是技巧问题,也不是说初恋的地位无可取代什么的——自她从少女漫画毕业以来,更是坚决抵制宿命论。或许她总有一天会再遇见一个能让她觉得比颜欢更正确的人,但她已经倦怠了,不想再流连寻找——她的人生又不是非得恋爱不可,甚至倘若颜欢回来了,她也不再想要。
然后,颜欢就真的回来了。
虽然她很不愿意承认,但在被如此熟悉的气息包围之时,找到了久违的归属感。
“本就应该如此”。
这样的感觉。
像是要惩罚她的不够专心,颜欢忽然发出一声不满的呜咽。与此同时舌尖一痛,谢光沂难以置信地瞠圆眼睛。她还没来得及发怒,对方的唇舌又像要讨好她似的,停止了狂风暴雨般的侵略,小心翼翼地轻轻舔舐起她的嘴唇。
一巴掌抽醒眼前这个得寸进尺的家伙之前,谢光沂脑中倏忽盘桓起一个滑稽的念头。
若隐若现的黑色内衣没关系,反而是“我记得你发烧会眼眶酸痛”这个青涩得要死的理由让他暴走了?
暌违八年,依然纯情地生活在漫画真空里的人是颜欢才对吧?
八
“走。”
“去哪儿?哎哎,放手!勒死啦勒死啦!”
十八岁的颜欢,人生中99.9%的时间都戴着一张淡漠矜贵的精英面具,以至于这张面具几乎要生出神经纤维融进血肉里。难得需要扒下面具的时候,便不是一般的疼痛惨烈:“到那儿你就知道了。”
十八岁的颜欢同学,智商、情商双双逼近满分线,平时男友力爆棚,但关键时刻拿出的求和礼物,竟然是两张单价刚够买一份烤鸭包的巴士车票。
目的地是距离F大所在的S市约两个小时车程的小镇月河。
谢光沂气不打一处来。但难得见识到古朴的水乡风味,她决定暂且搁置战火,新奇地四下逛游着。站在青砖桥上眺望曲折河道,乌篷船晃晃悠悠地穿过桥洞,谢光沂激动得当下就要冲去码头一乘为快。
颜欢牵住她的手,适逢桥口为游客拍照留念的中年男人拦住他们:“十块钱一张包塑封,很划算哦。”正在兴头上,谢光沂可不想踩到两人之间的地雷,拖着颜欢就要走人。不料颜欢松手,抬起手臂揽住她肩膀,对大叔微微笑了下:“嗯,麻烦您了。”
“嗯?!”谢光沂见了鬼似的瞠圆眼睛。
结果拍出的照片就是这样子——最好年纪的两个人,面容年轻得让人羡慕,女生张牙舞爪一副想要打架的样子,男生则温柔却不失强势地圈住她,稍许倾过身来,额角抵住她的刘海。
那是她本来的样子,和他本来的样子。
趁着大叔回店里塑封的时间,谢光沂大马金刀地叉腰站在桥中央,质问一反常态的男友:“你这家伙到底怎么回事?是不是冒名顶替了颜欢的外壳?快说你到底是谁,把真正的颜欢藏到哪里去了?”
起了风,桥下流水倏忽变得湍急了,有那么一小股清流急急拍打上岸边岩石,裂成一朵晶莹的浪花。时隔八年,谢光沂再想,为何她能骁勇迎战骄矜毒舌的颜欢,却偏偏对示弱的他束手无策呢?或许答案早就埋在了那时吧。男生苦笑着道:“我的确不太喜欢拍照,但和你……是不一样的……”
他说着,脸颊竟泛起可疑的绯红。
“大头贴实在是,不太好意思。这样的合影不是很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