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桃花雪(第12/19页)

小雪蝶不甚明白地停了一会儿,勉强记清楚救命恩人的脸,然后稀里糊涂地振翅飞走了。

妖族报恩,各有特色,种族之间,并不相同。

譬如那狐狸一族的,被人救了,报恩一般就是和恩人来一段缠绵入骨的异族情未了,给人一段风花雪月的凄婉爱情。而她们雪蝶一族则选择以亲情为主,补偿恩人以他们最缺的亲情,照顾他们一辈子。故等到她能化形之后,长老们便亲自带着她到乔王府来报恩。

此时恰逢乔王府的七小姐诞辰,兴许是小孩子身体太弱,这孩子大病一场后没几天就快不行了。长老们当机立断,在府里布下障眼法,施展换魂大术,将她的灵魂换到七小姐的体内,然后把她自己的身体带回雪华殿好生保存起来,内丹则寄于乔烨体内,一来是为保证乔烨身体健康,二来也是为了温养内丹。

她和这具身体适应得非常完美,完全没有什么排斥反应,便从小以初夏之名陪伴自己的恩人成长。本来可以一直陪下去的,可惜前段时间府里闹刺客的时候,乔烨不幸中招,多亏了温养在他体内的内丹他才得以留下性命。

乔烨是活下来了,她却因此受到重创,本来修为就不高,此时内丹几乎全毁,灵魂亦遭受重伤,顶多还能再撑一年。

少女沉默不语,过了很久之后才听到她低低的声音:“他不爱我。”

“为什么?你不是都要和他成亲了吗?我听说可是他上门求亲的啊。”

她只是苦笑。如果可以的话,她也不希望自己知道为什么。

犹记得深秋的那个下午,天气极好,天空高远,蓝得非常纯粹,万里无云,如平静的湖面。槐花的落蕊悄无声息地飘下来,在地上铺了厚厚的一层,踩上去绵软无声。空气里浮动着清澈的暗香,恬静怡人。

她原本是捧了书在书案边看的,不想阿沐却从先生那里回来了。

小小的猫咪刻意把脚步放得极轻,蹑手蹑脚地走进来,毛茸茸的猫头耷拉着,平日里翘得老高的尾巴也垂下来了,活像是被人抢劫了。

初夏忍不住笑起来:“阿沐,你这是怎么了?”

阿沐抬头看了她一眼,“喵”了一声,欲言又止。

“你该不会是又被三姐姐捉去了吧?她没有恶意的,上次你把她抓伤了她都没舍得打你,是真的很喜欢你哦。”

阿沐还是沉默不言。

初夏得意地一笑:“阿沐,拜托啦,说实话嘛。”

阿沐倏然一惊,缩着身子朝后退了一步,可是却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吐出实情:“先生喜欢的人不是你。”

啪—书沉沉地坠到地面,发出清脆的响声。

初夏唇角的笑容顿时凝固,屋子里安静得可怕。窗外风吹花枝轻轻摇曳,碰到窗柩上,白色的窗纸被打得簌簌直抖。仿佛过了很久,它才听到初夏低柔的声音:“阿沐,你在说什么呢?”

禁术还没有失效,就是再不情愿,阿沐也只能老老实实地道出实情:“陶先生其实是有数十万年道行的桃花妖,他爱的是这具身体原来的灵魂。”

“原本的……灵魂?”

“是的,这躯原本的灵魂原也是个妖精,不过因犯了事,所以被打下人间,只要经历九个轮回便可恢复原身。陶先生一直都守着她,陪着她轮回转世。”

初夏莫名地想要微笑。

原来这一切不过都是一场大错。她爱他是错,她误以为他爱她更是错。

先生擅唱戏,她以为自己终于也可以在这场戏里了,哪知这场戏,从来都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情是属于她的。是她一直自以为是,盲目地陷了进去,无法自拔。

“既然你不便说,我也不想勉强。”无忧抬手取出雾萝骨笛,光滑笛身在明澈的月光里泛出莹润的紫光,映得无忧手掌心都覆上一层朦胧的浅紫光华。清澈如洗的月光里,只见手持骨笛的女子目光转盼,眼波欲流,精致的脸上有莹光流转,唇角绽开一朵璀璨的花来。无忧持笛,声音清淡得似这夜里的无边月华:“做出决定了吗?以汝之灵魂,换取原本之魂?”

初夏坚定道:“是的。”

一旁的大人却轻笑出声。在这种严肃的场合下拜托您稍微正经一点好不好啊!

因着要做正事了,大人不插手,只暂时帮无忧解开她身上的封印,限下时间之后,便毫无表示地袖手旁观起来。

力量潮水般地涌向经脉,无忧全身宛如被浸泡在温泉里一样,让她不由舒畅地叹出口气,力量在手才是王道,只可惜存在时间限制。

无忧以手指敲着笛身:“大人,无忧能否请教您一个问题?”

他颔首:“说。”

“大人可知,这原本的灵魂轮回了没有?”

“没有。”

“那就好,开启地府的域门太麻烦,判官也忒唠叨了点,查个纪录不被他烦死才怪。”

无忧将雾萝骨笛横到唇边:“幸好没轮回,那就用雾萝骨笛叫她回来好了。”

笛声悠扬清婉,染了月夜的霜华,带着潮湿的寒冷,缓缓地自笛管里流淌而出。音波在空气里散开,宛如蜻蜓点水,荡漾起数圈透明的涟漪,幽幽地传进人的耳里。

无忧斜倚在花枝旁沉静吹笛,大人负手于身后,难得温和地看着她。唯有小雪蝶闭上了眼睛,眸中似有泪水沁出。

褪色的过去,苍白的回忆,所有岑寂的灰烬,全部都在这笛声里重新闪现,镀上斑驳的色彩。那容颜,倾世美丽,眼里似蕴了一泓春水,只要含笑看她一眼,便能让她永世沉沦。

他在台上的戏,红尘妩媚,盛世繁华。那样水袖一展,兰指轻掐,演尽世间妖娆柔婉,引得台下众人痴迷若梦。

她曾经也被迷惑,台上和台下,她是那样地迷恋这个男子,情愿和他一起演下去,就算这感情没有半分是属于自己的也无所谓。

可是这世间,最可怕的是造化,再加上无常二字,便是难抵的劫。

记忆的尽头,她看到前方有微光弥漫,有一个人逆光站着,却不肯回头。

清越笛声穿林渡水,弥散在无际的浩渺夜空里,在暗烈的夜色中回旋。周身的空间开始幻化,空中盛开了无数朵缥缈的桃花,每一朵,似乎藏了一场梦,藏了一整个世界。花雨晶莹,纷纷扬扬地洒落下来,融化在瞳孔里,触衣即逝。

笛声渐渐低落下去,不复先前的明亮悠扬,但却有什么东西,借由笛声悄悄传递给了她,心中似乎有某样未知的东西要破茧而出。

不远处忽有琴声突兀响起,起势极快,手法纯熟,铮铮琴音透过漫天的桃花雨,依稀可见那张冷若冰霜的倾世容颜。

无忧心中一惊,皱眉抬眸望去,笛声依然未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