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求你别这样

一个人钓鱼的时候应该是全神贯注,气定神闲。

可是,周青盟明显不擅长钓鱼,好多次,他才把鱼钩跑进去,又把线卷上来,又抛又捡,如此反复。他以为自己每一次抛钩已经等了足够久,可其实还不足一分钟。

他穿着一件烟灰色的毛衣,就像不好的天气的沉沉雾霭,领口露出衬衫的翻领。衬衫下摆没有扎起来,是邋遢的中年人才有的习惯。

身后是一片树林,来人必须拨开树叶才能找到他。那种树叶沙沙的窸窸窣窣的声音,有些类似兔子或老鼠钻进草丛的声响,他就被骗过几次,身体绷紧了,然后又失望地松掉,像失去弹性的橡皮筋,几乎被逼到极限。

身后又有响动。

许愿来时,空气里有一种特殊的化学反应,就像小小的气泡依次爆破。他明白,这次是真的来了。

那么多次急于回头,这次他却不敢回头,沉着地抛钩钓鱼,连持竿的动作都不由自主拿捏得帅气几分。

直到钓上一条鱼,他才转头看她,很想平常地说一句:“晚上有鱼吃了,你可以尝尝我的手艺。”可是面对她却像得了失语症,千言万语如鲠在喉。他提着活蹦乱跳的鱼,鱼跳起来很高,尾巴清脆地扇了他一耳光,就像分手时她挥的那一巴掌,至今仍疼。

“你还好吗?”许愿走前一步,替他拎着鱼。大红色的风衣,鲜艳如火。

一个简单的举动,搭起了一座桥。

“邱珊珊结婚了,邵曦晨和胡珀在一起了,晓泉和肉圆子成了好朋友……”他放松下来,说着一些不着边际的话,冷不丁插进一句,“你在等许渊出狱吗?”

许愿顺着他的话点头。

他负气地抢过鱼,走在前面。平屋里有常用的生活用品,柜台上堆着各式各样的罐头,还有一个简单的煤气灶。他不常来,屋子里有一股朽木的气息。

许愿坐在沙发上,塞着耳塞听歌,装作漫不经心。

周青盟在厨房里忙碌,屋顶太矮,他高得好像会顶破天花板一样,有些低矮的地方,他的头发直接勾走一大块蜘蛛网。灰尘扬起来,他咳嗽几声,见她没管,就专心地烹鱼。

找到一件事情做,才能把时间捱过。

他用刀很熟练,刮鱼鳞很利落。可是他中间暂停了一下,若有所思地摸着锋利的刀锋,用力地压向拇指,流出深红色的血液,“啊。”他低吼一声,引她走过来。

“你家有药箱吗?”她看到伤口,不疾不徐地问。

他摇头,暗暗地挤压拇指,流出更多的血。她看了看挂钟,只是说:“那……不如,我们就出去吃吧。晚上,我还有其它事,需要早点走。”

“只是小伤。”他含住拇指,鱼腥气令他作呕。他坚持继续做饭,屋子里渐渐有了鱼肉的香气。

许愿看了几次自己的拇指,完好无损,可她就觉得钻心的疼。

周青盟已经把饭菜摆上桌,开了一个鹰嘴豆罐头和番茄意面罐头,另外,鱼是清蒸的,保持着原滋原味的鲜美。

湖边的夜晚格外寂静,没有车流不息的声音,也没有扰人的鬼哭狼嚎,连一只蟋蟀的情歌也听得清清楚楚。

许愿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是和周青盟好好谈谈,刚刚一直避而不谈,现在时间却所剩不多,她抓紧时间问:“我听珍珠说,你在吃药?”

“只是开公司压力大,睡眠不好。”他轻描淡写,不停地往她碗里夹菜。

她提起包包往外走,“如果只是普通的病,需要我回来吗?”

“坐下来!”他捏住她的手腕,不由施加了几分力度,她的脸上终于有了除疏离以外的表情。

许愿扒拉着碗里的饭,不知道是什么味道,总觉得吞进去时都有种眼泪的酸意。“咔。”她指着自己的喉咙,发不出清晰的声音。

“被鱼刺卡住了?”他想在房间里找出一瓶醋,可是翻箱倒柜都没有找到。他气得随手找随手砸,碗柜里的盘子都碎在地上。

“对不起,我出去买。”

他看着许愿难受的样子,自责万分,拿起车钥匙,抬腿出门。

“不……用……”许愿拉住他,她坐回桌子边,艰难地往嘴里塞饭,希望饭团能推着鱼刺滚下去。这样吃了两碗,似乎见效了,鱼刺在食道里刮了一道伤痕,终于堕进深渊里。

她的声音变得极其沙哑难听。

“我该走了,希望你忘记过去,重新开始。我们不可能再在一起了。”

她走到屋外,觉得脚下的泥土软得像棉花。不知道什么时候下了一场细雨,青草上的水珠湿了裤腿,她觉得脚沉得抬不起来。才走了不到一百米,她就扶着树昏了过去。

周青盟从夜色中走出来,清冷的面容像积满怨气的幽灵。

他轻巧地把许愿扛在肩上,回到屋子里,细心地给不牢靠的木门上了三道锁。

今夜不会有人来打扰他们。

今夜谁也别想走。

他把许愿放在沙发上,开始解她的衣服。

“我不会伤害你的,我爱你。”他吻着她的耳垂,呼出的热气唤起许愿模糊的意识。她看不清眼前的轮廓,可是感受得到他想要做什么。她无力地试图推开他,却被他抓住手,举过头,换来海啸一般肆虐的吻。

“别这样,周青盟,求你别这样。”她蜷缩成小小的田螺,感到羞愤交加。

可他早已经失去了对自己的控制权,只凭本能诱导,探索她的身体。这是他早就渴望的事。

事后,沙发上没有痕迹。

他发怒地要了她第二次,一直贴着她追问:“是不是许渊?是不是许渊?是不是许渊?”

晨光熹微,恶魔般的夜晚终于过去。

周青盟的脚边丢落着一地的烟头。仅是一夜,他的头发里就已经长出几缕白发。他的眼窝深深地陷下去,凝成青紫色。整个人了无生气,就像一截木头。

许愿想爬起来,可是药效还没有退,她跌落在地上,一路爬着到门口,却挣不开三道门锁。“周青盟,已经过了一天一夜了。珍珠会报警的,你不希望下半辈子在监狱度过吧?”

他颤抖着又点起一支烟,反问:“你会等我出狱吗?你会从此把我挂在心上吗?恨也好,爱也好。”

他竟渴望被她憎恨。也许,有时收到她的诅咒,好过被她丢在茫茫人海里,从此不相问。

许愿费尽力气喊出来:“你真的病了!”

“是!我病了!”他把她从地上拖起来,扔进沙发里,她撞到墙,再度陷入昏迷。

“对不起。”他抱起她,下巴抵着她的额头,失声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