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四 残雪翠微里(第2/3页)

竟为了一颗夜明珠,斩尽杀绝!

父亲为了护母亲和我,被身后一刀穿心,犹自拖住杀他之人的脚踝,让母亲带我逃命。

从那天起,我再没有见过父亲,也没有见过他。

母亲给我服了“忘忧散”,把那夜的可怕记忆从我脑海里抹去。

所以,我全然不知相隔多年之后再见的他,救了他的性命,并在第一眼就爱上的这个人,其实是旧日相识。

他一身血污,却洁如莲花,恰像儿时的记忆。秋天叶落,桐树的落叶层层叠叠,风吹叶落,一地金黄熠熠生光的铺展开,耀目得令人有些睁不开眼,他手上使着招招不留余地的杀人剑法,却步步轻灵飘逸,翩翩若仙。

在我眼中,他与这世上所有的男子都不同,那黑白分明的眼眸,令我恋恋不舍,生出了要一生相随的矢志。

我如母亲当年,推却唐门护法之职,假死除名,洗净铅华,洗手羹汤,随他亡命天涯。

全然不顾那会儿,他是逃犯,而我,是梨花闲落叩门不开的闺秀,并且,彼此都没有想起眼前的这个人,曾是儿时的旧识。

或许,正是因为如此,我们才会以为是初相见却倾盖如故吧,我才会觉得他是这肮脏世间,除开黑夜和白雪之外,难得的干净。

是的,他孙愚——当时叫叶逐欢的这个少年,就是我董妙然生命里的阳光,令世界黑白分明,一切真相大白。

有母亲的庇护,我与他的路要平坦得多,直到纪纲伙同唐俊追上门来。

我被迫使出“大梦”,以纪纲之命,换家人的平安,而江湖之中,传言妙娘是假死的说法,烟消云散。

母亲却为此送了性命,临终前,我方得知,昔日叶逐欢,而今的孙愚,我的相公,竟然与我有那样一段往昔,难怪他每每吃到我做的鱼,都会欲言又止。

说起往事,我还记得那夜的惊变,却浑然不知那场横祸由何而起。回忆,印证彼此的回忆,方才明白,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一切因唐门而起。

夜明珠只是引子,真正的杀身之祸来自唐门。

唐门终于查到了母亲的隐藏之处,为了让母亲死心,又得知我如母亲当年一般,惊才绝艳,小小年纪用毒就能够出神入化。他们决心将我们掳回,逼母亲研制的各类毒物药方,重振日渐没落的唐门声名。

唐门要人,与企图借盗贼之手抢夺夜明珠的府尹一拍即合。

所以,才会有那一夜的惨案发生。所以,才会轮到我爱上他,救了他,以一生偿其救赎恩情,补其灭门惨祸。

母女之间的感情,本就是最有价值的筹码,因有我做质,母亲困町自身,不得已充任唐门第一护法,为唐门培养无数俊杰,当然,我是其中最杰出的一个。

甚至有传言,唐门下一代的执掌之位,会落在我的头上。那个出主意害了我父亲和孙家的护法,也死在了母亲的手下。

到那个时候,我才明白为何母亲会一再告诫我:所生儿女,除开强身健体之术,不习武,不研毒,永远不要踏足江湖。

郎才女貌花好月圆,唯一缺憾的是所有人都忽略了时光。

人生最初最澄澈的深情和诺言,是颤颤巍巍独立寒霜,开在枝头的花骨朵。

那些个鲜活的沾染着晨露与水汽的豆蔻年华,渐渐遥远到得无从追寻。

但我们仍然血肉相连,因着彼此生下的那些个儿女,爱情远去了,亲情却不可割舍。

正月十五上元节,白雪茫茫,明灯漫天。

太子妃怜清扬即将及笄,以后出宫游玩,回家见我们的时间会更少,放她回来半日。

我和她父亲陪她赏灯,她笑得如同孩子一般开心。

八岁进宫,寄人篱下,处处艰险,我和主敬负女儿良多,因此一路上,事事都顺着她的意思。

临别时,万千言语,不过哽在喉腔,道一句,保重。

看见她乖巧地行礼告辞,即将乘上宫里来的车舆,我到底没忍住,将她紧紧搂在怀里:“清清,不管如何,记得我们总在你的身后,你若不愿意,拼了咱们一家人的性命,娘也护你出宫去。”

清扬却笑意盈盈:“娘,女儿愿意,女儿与太孙两相悦,不愿出宫去。还望娘您成全。至于位分,女儿并不在意,宁为富家妾,不做贫家妻,况且,这可是太孙的嫔妾,多少女孩子想争都争不上呢。娘您就放心吧,女儿会好好的。您和父亲在家也要好好的,女儿还等着日后孝顺你们。”

看着她再度施礼,走向车舆,我心痛如绞。

我自己生的女儿,如何不知道她的性情,若不是为了保住一家大小的平安,再与太孙情投意合,她也不会愿意为妾。

她一向喜欢的都是天地之间的自由自在。

那个时候,我们都已经知道,我的女儿,本该做太孙妃的女儿,只能为太孙贵嫔。

我想向太子妃求个恩典,让她出宫来另许良缘。宫里是什么地方,清扬原来进宫的时候,都道她将来会是太孙妃,我尚且不愿意,是懂事的清扬怕得罪了彭城伯夫人,害了主敬和她几个哥哥的前程,哭着求我答应她进去的。如今为嫔,说是皇家的贵嫔,其实就是个妾。

我珍珠一般护在眼里的女儿,如何能让她去做妾,即使那个人是皇太孙,也不值得。

主敬却犹豫了半晌,说:“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皇家的决定,哪由我们置喙?倒是咱们,该给女儿找些助力,内宫里的荣华,从来就离不开朝廷上父兄的助力,礼部侍郎有个庶女,托人前来,想嫁与我为贵妾,我想着,她虽是庶女,但到底是礼部侍郎家的人,就这层姻亲的关系,清扬在宫里,也能寻些人照应……”

余下的话,他没有说,我的心却如在冷水里泡了三回又在冰河了滚了几趟,熙攘河岸边,星辉灯火交映,人声鼎沸如潮汐涨退,而我的心却在千年雪洞里封了起来。

他颜色如玉,如今更添沉稳,有年轻的女孩子心慕于他,想嫁进孙家不足为奇,但这些年来,他除开娶我过门之前的两房妾室,从没往家里领过人,如今,这样郑重其事,还打着为了清扬的招牌,只怕,那个礼部侍郎的庶女,他已放在心上。

我听见自己不带感情的声音:“那么相公你是已经答应了,要迎她进门吗?”

他怔了怔:“当然要娘子同意,我才能给他家回话。”

按照大明律,嫡妻不允,丈夫不能娶妾,当然了,大明律还规定了,丈夫能以善妒之由休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