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四、风生转

  注释:

  (1)竖子:小子的意思,古语中为愤怒时斥骂的话语。

  四月初八,大吉。玄凌上告太庙,为祈太后凤体康宁,上皇太后徽号仁哲。加之从前皇帝即位、大婚、和太后五十大寿三次所加的徽号,全号为昭成康颐闵敬仁哲太后,世称昭成太后。

  同时追封汝南王生母玉厄夫人为贤太妃,赠谥号思肃,号思肃贤太妃,拟于六月迁葬入先帝的妃陵。并进封在宫中颐养的各位太妃,以示褒扬。尊岐山王生母钦仁太妃为钦仁淑太妃,居后宫太妃之首;平阳王养母庄和太妃为庄和德太妃,生母顺陈太妃加礼遇。遥尊已经出家修行的舒贵太妃为冲静元师、金庭教主。

  汝南王意在尊其母为贵太妃,向来贵、淑、贤、德四妃,虽然名为并立,却是以贵妃最尊。贵太妃自然也成为太妃之首。子凭母贵,汝南王的地位自然更加尊贵。

  汝南王刻意有此提议,多半是因为年少时因舒贵妃之故而生母失宠,连累自己不受先帝重视,迟迟不得封王,深以为恨。如今显赫至此,当然不愿意在世人眼中,自己的出身不如舒贵妃之子玄清,更要凌驾在先帝长子玄济之上。何况玄清擅长诗文无意于政事,玄济庸庸碌碌,醉生梦死,正是他最瞧不起的。

  如今追封他生母为贤太妃,一则与贵、淑、德太妃同为正一品,名义上过得去;二则有钦仁淑太妃在她之上作为压制,汝南王的地位也不能越过歧山王独大;三则遥尊舒贵太妃为冲静元师、金庭教主,也是为了安抚汝南王——舒贵太妃已是方外之人了。

  几个封号而已,却是种种忌讳和兼顾,盘根错节,无微不至。

  三日后,慕容妃复位华妃。慕容一族也为此安分少许。

  本以为后宫之中会因华妃复位之事大有波澜,却也只是恬嫔、慎嫔一流和宫人有所牢骚。其余人等,上至皇后,下至陵容、曹琴默,皆是只若无事一般,只字不提。

  那日皇后邀了我在凤仪宫中赏花,正巧玄凌复位华妃晓谕六宫的圣旨传到皇后处。皇后静静看完圣旨,命侍女奉起。淡淡向我道:终于来了。

  我只做不知,道:皇后娘娘不觉得意外么?

  皇后似笑非笑:迟早的事罢了。说着指一指窗下一盆开得盛泽的芍药花道:就好像花迟早都要开的。说完,命剪秋取了小银剪刀来,纤纤玉指拈起面前一枝火红硕大的芍药花,喀嚓一声利落剪下,扔到剪秋手中,道:这花开得碍眼,不要罢了。

  我心中巍巍一动,顺手折下一朵姚黄牡丹,端正簪于皇后如云高髻之上,含笑道:这花开得正好,也合皇后娘娘的身份,很好看呢。

  皇后顾盼间微笑道:快三十的女人了,哪里还好看呢。她顿一顿,仿佛无意一般,华妃比本宫小了不少啊。

  我谦和的笑:美与不美不在年龄而在气度,皇后娘娘母仪天下,这分雍容华贵岂是单薄的年轻艳丽可以的比拟分毫的。正如这牡丹是花中之王,那一盆芍药开得再艳再娇也是不能相提并论的。

  皇后对镜贴上珍珠花钿,口中虽不说什么赞许的话,神色间却是深以为然,缓缓道:贵嫔越来越会说话了。

  皇后命侍女重新择了步摇、簪子为她拢发,她的手指自缠丝玛瑙玉盘的首饰上轻轻抚过,仿佛是漫不经心一般,道:听说你兄长最近的风评很不好,为了个烟花女子闹得家中鸡犬不宁的。

  我微窘,手指绞一绞绢子,咬牙道:臣妾也听说了,当真是坏事传千里,这样上不得台面的事竟然扰了皇后娘娘的清听,真是臣妾的罪过。

  皇后半转了身子,和蔼道:也算不得什么,你兄长到底年轻,年少得志又不晓得要保养身子,难免兴头一上来就什么也不顾了。只是你嫂子有了三个多月的身子还要为这事怄气,真是可怜了。

  我一时羞恼之气涌上双颊,恨恨翻了脸色道:只恨臣妾的兄长一点儿也不晓得检点,那个叫什么佳仪的烟花女子出身实在卑贱,兄长竟然不顾爹娘反对、嫂嫂有孕在身,执意为她赎了身安置了做外室。我蹙眉道:若不是臣妾爹娘和嫂嫂拼死反对,只怕就要领进家门做妾了。

  皇后连连摇头道:这也太不堪了。为了这样的女子忘了夫妻结发、父母养育之情,这算什么呢。

  我恨得几乎要当了皇后的面落泪,咬牙道:兄长一意被妖媚女子迷惑,竟不再入家门一步。臣妾已经命人回去告知爹娘,绝不能让这样的女子进门辱了甄家的门楣。

  皇后道:才德并立方算得好男子。贵嫔你的兄长虽有金戈铁马之才,德行一事上却是有亏损了。她继而不快叹息:白白叫华妃身后那些人看了笑话!

  回到宫中小憩了片刻,只觉得身上酸乏无比,连日来为了追封太妃之事,与玄凌一同斟酌计较其中细节,自是劳心劳神。好容易一切尘埃落定,各方周全,方能松一口气歇上一歇。而来日的风雨只会更加汹涌,并不会比今时轻松半分。

  槿汐等人亦知我操劳费心,于是焚了一炉宁神的安息香让我安眠,只留了流朱一人在侧服侍。

  方蒙蒙胧胧入睡。便听得流朱急急在耳边轻声催促道:小姐,太后宫里差人请小姐过去说话。

  我闻得太后二字,猛然惊醒,道:有说是什么事么?

  流朱道:来传话的公公并没有说,只请小姐快过去。

  我一向对太后恭敬,于是片刻也不敢耽误,一面命人备了轿辇,一面唤了人进来为我梳洗更衣,匆匆去了。

  太后殿中有沉静如水的檀香气味,轻烟袅袅不散,恍惚让人有置身世外之感。晌午的太阳并不过分的晴朗,是轻薄的雨过天青色瓷器一样光润的色泽,叫人无端的平心静气。

  殿中安静,隔着春衫绿的窗纱向外看,那繁闹的灿烂春花也多了一丝妥帖安分的素净,连阳光的金也是迷朦的,像遥遥迢迢隔着的雾气。

  太后的气色尚好,靠在临窗的镶嚼银茸贵妃长榻上,就着孙姑姑的手一口一口慢慢喝着药。

  我恭恭敬敬请了安,太后随口叫了我起来坐着,道:有些日子没好好和你说话了,最近都做了些什么?

  我答道:并没有什么事,左不过是打发辰光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