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我把歌唱完了,苏悦生还是没说话,于是我又从头唱了一遍,这一遍我唱得特别慢,等我再次唱完,电话里还是一片静默,也不知过了多久,我听见苏悦生轻轻说了声:“谢谢。”

  他很少对我这么客气,弄得我受宠若惊,于是问:“刚下飞机?吃了饭没有?”

  “还没有,没胃口。”他声音中的疲意更深重了:“回头再聊吧,我要睡觉了。”

  我连声应是,赶紧把电话挂了。

  我一边吹头发,一边心不在焉想着苏悦生,他怎么突然就想听一听摇篮曲呢?在他小时候,是不是他妈妈也会哼着摇篮曲,哄他睡觉?他几乎从来不曾在我面前提起过他的母亲,我也只知道他妈妈去世多年。我一直猜测苏悦生应该跟他妈妈感情很好,不然也不至于跟程子慧掐了这么多年。

  苏家多么体面的人家啊,继子跟继母这样势成水火,简直是天大的笑话。程子慧倒也罢了,苏悦生是连表面功夫都不屑得做。

  他讨厌程子慧,我太知道了。

  我掐着时差,在加拿大时间的上午十点给赵昀打电话,他状况应该还不错,因为是他自己接听的电话,一听我的声音就反问:“连你也知道了?”

  “是!是!听说您英明神武的事迹,从雪橇车上栽下来。”

  赵昀语气不知为什么轻松起来:“嗨,老胳膊老腿,还以为自己身手矫健,这不,摔断了。”

  “好好养伤,想吃什么,我从国内给你空投。”

  赵昀说:“我就想你们大师傅做的蛤蜊冬瓜汤,你能空投不?”

  “这我真的空投不了……”我故作为难的语气:“要不,我把大师傅给您空投过去?”

  赵昀笑起来:“大师傅就算了,他那一身的肉……还没吃看着就腻歪。哎,要不你来吧,我觉得你上次做的那个什么冻肉,挺好吃的。”

  我就做过一回冻肉,还是有一年过年的时候,一时兴起做给苏悦生吃,他素来不怎么待见这种来历不明的菜肴,尝了一筷子算是给面子,那天正好赵昀也在,赵昀应该也就吃过这么一回,竟然就惦记上了。我为难的说:“冻肉也没法空投。”

  “所以才叫你来啊。”赵昀闲闲地说:“苏悦生都来了,你不来么?”

  我这才能确定苏悦生真是去加拿大了,我笑着说:“他是他,我是我。再说,他去看你,不就一起代表了吗?”

  “这话说的没逻辑,他是他你是你,他怎么能代表你呢?”

  我也觉得自己说错话,哪怕是在赵昀这样的老朋友面前,苏悦生跟我也不能混为一谈,我在心底叹了口气,语气却是笑着的:“我是真想来,但是……”

  “别但是了,咱们这么多年来的交情,我都摔断腿了你还不来看看我。”赵昀的公子哥脾气突然发作,连语气都蛮横起来:“你不来我们绝交!”

  我赶紧赔罪,在电话里又哄又劝,连十八般武艺都用上了,赵昀还是不松口,说:“你赶紧来,还有,有些东西正好你给我带过来,回头我列个清单给你。在国外住院就是受罪,嘴里都快淡出鸟来了。”

  虽是粗话,却是古典名著的出典,公子哥说粗话也是掉书袋,我只好笑:“苏悦生今天去看过你吗?”

  “你管他呢!你又不是未成年,出门还得监护人批准?再说,你是来看我的,关他什么事。”

  赵昀一胡搅蛮缠,我就觉得好笑:“那成,我赶紧买张机票来看你。省得你真和我绝交。”

  “这就对了!”赵昀十分欣慰的说:“赶紧来,不来就绝交!”

  我还没有去过加拿大,只好立刻托人办签证,又接到赵昀让助理发来的邮件,这位大爷真列了一个特别长的清单,各种各样的日用品和调料都有,让我带去加拿大给他。

  我忙碌了好几天,终于拿到签证准备出发,临行前的最后一晚,躺在床上我心里想,为什么这么轻易就答应赵昀去加拿大,其实我还是想去看看苏悦生吧。

  他在加拿大情绪不太好,虽然他只打过那一个电话,电话里也并没有说什么话,但我听得出来。

  成年人的难过总是会下意识隐藏的很好,但那不代表不难过,小孩子还可以痛哭一场,我这样的浑人还可以把酒买醉,苏悦生难过起来,是什么样子我猜不到。

  但他要我唱支摇篮曲的时候,我知道他非常非常难过。

  我还是希望可以看到他,不,即使不能看到他,那么离他近一点儿,或者从赵昀那里听到他的消息,总是好的。因为该做的事情,我还是得一样样去做。

  人在脆弱的时候,才最可能信任身边的人,因为会下意识想从他们那里,获得希望和帮助。我希望苏悦生可以信任我。

  在飞机上我还有点不安,苏悦生不知道我去加拿大,他万一生气了怎么办?

  不过,他把我一个人扔在马尔代夫,多少有点内疚,总不好因为我去看赵昀,就对我翻脸吧。

  加拿大正是严冬,一走出机场,空气中凛冽的寒意冻得我打了个哆嗦。赵昀派了自己的私人助理来机场接我,司机载着我们直奔医院。

  我在飞机上没睡好,晕机晕得连水都喝不进去,上了车我也是晕晕乎乎的,到了医院被暖气一扑,更觉得难受,老外这暖气开得太高了。

  见到赵昀时,他这个伤患的气色都比我好太多。他打量了我一眼,问我:“头疼啦?”

  我有气无力回答他:“晕机。”

  “看你这样子够怂的。”赵昀话虽说得刻薄,事却办得贴心,立刻指挥人去冲了杯枫糖水来给我。可是我这会儿真喝不下甜的,又不能拂逆他一片好意,硬咽进去两口,一吞进去就知道坏了,捂着嘴站起来,慌慌张张看到洗手间,冲进去就吐。

  这一吐真是搜肠刮肚,简直比宿醉还难受,我抱着马桶吐得天昏地暗,太阳穴青筋直跳,简直就快瘫在洗手间里。

  洗手间的百叶窗微微倾斜,映进来外头的雪光,我突然觉得背心发寒,全是冷汗,我双腿发软,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像是陷在噩梦里,四肢却动弹不了。这种滋味非常难受,我用力爬起来,打开水龙头,冰冷的水浇在脸上,让我渐渐镇定,我一定是晕机晕过了头,才会觉得此情此景,好像早就发生过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