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上弦月(第10/11页)

可是筠凉犟起来真的很可怕,看着她阴沉的脸,我所有的坚持都化为了乌有,只好硬着头皮去讨人嫌。

虽然我很不好意思,但筠凉的妈妈态度却十分友好,她脸上暖暖的笑容让我产生了一种她跟筠凉的父亲没有任何关系的错觉,似乎那个面临牢狱之灾的男人根本就不是她的丈夫。

等我们落座之后没多久,我从她们母女二人的对话里才听出来,原来不是我的错觉,那个男人真的已经,不是她的丈夫了。

我这才明白为什么筠凉一直要我一起来,如果没有人陪伴她,如果没有一个人可以让她暂时卸下伪装依赖一下,她说不定真的会崩溃的。

我和筠凉的手在桌子下紧紧的握在一起,她的掌心里有微微的潮湿,也只有这点异样,稍稍泄露出了她内心的慌张。

筠凉端起茶杯不急不缓的吹了一口气,小心的啜了一口之后才开始说:“妈妈,其实现在发生的这一切我都不感到意外,我只是很难过罢了……以前老人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我从来没想到有一天这句话会用到我的父母身上来。”

我怜悯的看着筠凉倔强的侧脸,心里泛起一些难以言叙的伤感。

这么多年来,她在外人眼里总是表现出一幅高高在上,唯我独尊的样子,就像站在顶峰上睥睨众生的公主,她不容许自己有一丝一毫的丑态落入别人眼里。

我也问过她,这样做人累不累?

她反问我,活在这个世界上,怎样做人才不累?

早慧的孩子总不那么快乐,但只要表面上依然是风光鲜亮的就够了。

可是命运不是一块橡皮泥,不会任由我们随心所欲把它捏成我们想要的样子,这次筠凉家变,不仅在摧毁了她的生活,更是摧毁了她在外人面前一直拼力维持的的骄傲和尊严。

苏妈妈面有愧色,语气也有些刻意的迎合:“不要想那么多了,以后你的学习费用,生活费用,妈妈会担负的。”

筠凉笑一笑,有些淡淡的不以为然:“不用了,妈,我一直有个秘密没告诉你,我有存款,而且数目不容小觑。”

这下不要说她妈妈,连我都觉得极度震惊!

怎么可能呢!那么爱买大牌彩妆套盒,那么迷恋限量版发售的香水,坚持从帽子到鞋子都一定要在商场的专柜买,从来不上淘宝的败家女苏筠凉,她居然说她有存款?

看着我们一个个目瞪口呆的样子,筠凉只好解释说:“其实很早以前,爸爸那些事我就有所耳闻了,所以今时今日这个结果我一点也不觉得惊讶,他在做那些,享受那些,接受那些的时候就应该想到会有今天。”

“妈,那天在律师那里你不是说了嘛,你只是一个女人而已,你自己不为自己打算,没有人会为你打算……很庆幸,我遗传了你的基因,并且早早就付诸行动,我虽然爱漂亮,经常乱花钱,但是从小到大的压岁钱我全部存着一分都没有动过。”

筠凉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她妈妈的眼睛里渐渐蒙起了一层雾气,几次张嘴想要说什么却都没有说出口,最后筠凉伸过手过去握住了她颤抖的手,坚定的说:“妈,我知道,以后的生活跟以前的档次是不能比了,但你不用担心,我已经是成年人,我很清楚自己应该做什么,你去过你想过的生活吧,有一点是不会变的,我永远都是你的女儿。”

这场谈话的后半段几乎是筠凉的独白,而她母亲的沉默是这场谈话结束的那个符号,不是句点,是省略号。

我们起身离开的时候,筠凉的声音里忽然有些抑制不住的动情:“妈妈,祝你幸福。”

出了咖啡厅之后我看到筠凉眼睛里那些憋了很久很久的眼泪终于碎裂成行,我没有安慰她,我实在也不知道要怎么样安慰她,只能做些阿猫阿狗都能做的事:拿出纸巾递给她。

她看了我一眼,感激的笑笑,千言万语都用这个淡淡的笑概括了。

就如同多年前那个残阳似血的黄昏,我在昏暗的教室里,从逼仄的座位上站起来对她展露的那个微笑一样。

从H城回来之后我虽然是长了各个子,但并没怎么长脑子,所以很多细小的变化我都没察觉到。而日益恶化的母女关系又让我拉不下脸来去询问一些懵懂的我隐约察觉却不明就里的东西。

初潮是在这种情况下到来的。

整整一个下午我坐在位置上不敢动弹,连老师上课喊起立我都乔装成不舒服的样子趴在课桌上。

曾经在H城时如影相随的恐惧和孤单再次像潮水一样将我包围,我死死的咬着嘴唇,恨不得就地死了才好。

下午放学之后所有的人都走了,我还趴在桌子上,十几岁的年纪,第一次懂得了什么叫做绝望。

我不知道要怎么办,穿着邋遢的裤子,在路人们耻笑的目光里走回去?我做不到,真的做不到……

筠凉出现的时候我已经哭得满脸都是泪了,她轻轻的叩响我的桌子,我抬起脸来看着她,不明白这个平日里连话都没有说过一句的同学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站在我的面前。

她把卫生棉塞到我的手里,话语很短促:“贴上。”

在那时的我看来,她简直就是一个天使。

一切弄好之后,我看着她,心里那些关于感谢的句子一句也说不出口,所有的话语都包含在我那个笑容里。

筠凉在那个时候就已经不是个矫情的人,她什么话也没说,只是脱下自己的外套让我系在腰间。

分开的时候她终于带着一点嫌弃似的跟我说:“洗干净再还我哦。”

那件事是就像一个分水岭,从此之后我跟筠凉成为了非常要好的朋友,我们甚至不介意别人怎么编排或者扭曲我们,那个时候,我们都是活得那么自我而又放肆的孩子。

从我自孩童蜕变为少女的那一天开始,到我们各自的十六岁,再到一起上大学,还有以后漫长的人生,我们会一直驻扎在对方内心最深处,做永不过期的居民。

想起年少的往事,我们都有些伤感,我连忙转移话题:“筠凉啊,真没想到你那么有远见,竟然晓得要自己攒钱,我一直觉得你就是个败家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