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上弦月(第9/11页)

从小我就听我那个当老师的妈反复絮叨,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所以我再不懂事也知道,书是一定要好好读的。

好在我并不是班上唯一被排挤的异类,跟我同等待遇的还有那个胖姑娘,她最擅长做的事情就是把教科书的封皮揭下来套在课外书上,在全班同学的郎朗晨读声中,津津有味的看着那些充满了萌动气息的少女漫画。

她对我说过的所有话当中,我记忆最深刻的是关于“嫉妒”的,她说,嫉妒是七宗罪之一,所以你要宽恕她们。

她所说的“她们”是我们周围那些尚不了解人性邪恶却已经彰显出些许端倪来的女孩,比如在我的课中里放死老鼠的A,在楼梯上伸出一只脚拐得我当众摔倒的B,还有在老师面前说“宋初微考试的时候躲在下面翻了书”的C……

那些我不愿意回想起来的往事,却实实在在的镂刻在原本纯良的少年时光,随着白云苍狗成为了不可篡改的历史。

中间每个月妈妈都会来看我一次,给我买些吃的,虽然她一次比一次憔悴,可是一点也激发不了我的怜悯之心。

我是怨恨他们,我知道肯定有些什么事情在我懵懵懂懂之中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否则为什么每次都是她一个人来看我?爸爸为什么不来?

妈妈给我的解释听起来总是那么牵强,爸爸工作忙……爸爸出差了……爸爸本来都上车了,临时有事又回去了,下次一定来……

我总是冷眼看着她编着这些听起来十分苍白的借口敷衍我,她以为我智障吗?在把我强行发配到H城来之前,父亲逐渐减少的回家次数……以为我真的什么都没有察觉吗?

如果不是她没有尽到一个做妻子的责任,如果家庭里多一点温暖,怎么会这样?

每当我用那种冷冰冰的眼神看着她的时候,被我暗地里成为狼外婆的外婆总会在旁边添油加醋:“看看她,小小年纪就是这么看人的,长大之后不得了……”

后来我跟筠凉提起过一点关于在H城的生活,我说你可以想象吗,每天上学路过那个废旧的车站,看着铁轨朝远方无限的延伸,那种感觉……很苍凉。

那时候年纪小,就算是为赋新词强说愁也不懂得要怎么说。

后来长大了,第一次看到“寂寞”这个词脑袋里第一时间就想起了那两条铁轨——无限延长,永不交接,这就是寂寞吧……

那种犹如炼狱一般的生活在六年级时结束了,妈妈来接我的时候很惊讶的发现我已经“噌噌”长到一米六了,她的表情有些震动有些欣喜,还带着一些握手言和的卑谦。

可是没有用,我不会原谅的。

那些辗转反侧的夜,那些蒙头哭泣的夜,那些明明步履蹒跚却依旧要倔强的强撑着,假装自己很骄傲的日子,它们不允许我忘记。

回Z城的火车上,妈妈伤感的对我说:“初微,以后家里就是你跟妈妈两个人生活了……”

我看车窗外飞驰着倒退的山庄和田野,眼眶里很不争气的蓄满了泪水,可是我始终背对着她,就是不肯转过来。

回到Z城之后我就像变了一个人,邻里之中时常有些长舌妇碎碎念,一不小心就会听进耳朵里。关于父亲的失踪,我没有开口问过妈妈一个字,那种奇怪的心态就像是鸵鸟一样,我很怕我一问,就成真的了。

自从这个家由三个人变为两个之后就变得非常安静,安静得甚至能听到对方呼吸的声音,我们越来越少说话,越来越少交流和沟通,对于日渐加深的那道隔阂,谁也没有勇气去推翻它。

我说过,如果没有遇到筠凉,我的人生肯定就是另外一番景象。

但是呢……没有如果。

筠凉是在初一的下期转到我就读的班级的,听说她是因为生了一场病之后耽误了功课,所以她父母决定将她送到我们这所以教学质量为荣傲视群雄的中学来,恶补一把。

那个时候的她显得有些鹤立鸡群,老师好心要她站在讲台上向同学们自我介绍一下,谁也没想到这个大小姐居然那么不给老师面子:“介绍什么呀,有什么好介绍的?我叫苏筠凉,可以了吧?”

班主任的脸涨得通红,我想如果不是看在筠凉她爸爸的面子上,老师肯定当场就掐死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了。

坦白讲,其实我对筠凉的第一印象并不好,她太过傲慢的姿态让我当即断定她“非我族类”,如果不是后来发生的那件事,也许我们的矫情也仅限于在若干年后的同学会上点头微笑,算是打个招呼,而实质意义上来说不过也是陌生人而已。

顾辞远把我从放空的状态里摇醒,杜寻脸上原本就很凝重的表情又加重了几分。

虽然,我知道,他很喜欢筠凉,但他给我的感觉仍然是太过沉重了,好像被双规了的那个人是他自己的父亲似的。

难道他本来是打算做苏家的上门女婿?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我立刻打了自己一巴掌,我真不厚道,真的,难怪顾辞远说我永远没有正经的时候。

我们敲开筠凉家的门时,她刚从律师事务所回来,虽然她强打着精神对我们微笑,可是脸上却写完了完全掩饰不了的疲倦。

坐在沙发上的四个人谁都没有先开口,我用眼神逼迫顾辞远打破沉默,可是他也用眼神回敬我:“你难道是哑巴?”

最后还是筠凉自己先说话了,即使是在这么难堪的情况下,她依然维持了自己的尊严和风度,而不像有些女生看到男朋友来了扑上去抱着就一顿狂哭。

她的声音里也充满了倦怠:“让你们费心了,其实……事情总会过去的,我比你们,比所有人,甚至可能比我自己以为的,都要坚强,人一辈子总要遇到些大的小的灾难,我以前过得太好了,现在一次报了……。”

我本来还没什么事,听她这么一说,我鼻腔里突然觉得酸酸的。

杜寻什么话也没说,只是揽住她的肩膀,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筠凉跟她妈妈最后一次谈判是带着我一起去的。

我本来死都不肯,虽然我们是亲密无间的朋友,可是这说到底还是筠凉的家务事,我一个外人坐在旁边,想想都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