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6/6页)
“这怎么行,这怎么行?”王唯一听郭麻子说日本人还不过来,心神不定地来回踱着步,摇着肉蛋子脑袋。
郭麻子倒不怎么在乎,呷口茶,笑笑,说:
“嘿嘿,乡长不必担忧,丁县长说啦,住一时期看看,这地方实在待不下去,我们就撤进大据点去……”忽然传来一阵女人的清脆笑声,像谁扯着他耳朵扭过去的一样,郭麻子的头立刻转向后窗,眼睛随即瞪大起来。他看到了王唯一的女儿玉珍。她正坐在后院的藤椅上晒太阳。
“哦,丁县长这么说了?”王唯一停止脚步。
“是啊,”郭麻子急忙转回头,“你家王竹和流子留在县城待几天,就是为你家安排住处的。”说着,他的眼睛又向后窗瞟去,向玉珍挤了一下眼。
王唯一没去注意郭麻子的脸相,只顾摸着秃脑门,黄门牙渐渐露出来了。
随着夜的降临,雨也下来了。
开始是断续的雨星,渐渐增多转大,一会儿就变成倾盆大雨了。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两人相对碰着鼻尖也难看清脸面。在这滂沱的雨夜里,路上一个行人也没有。平常总爱闹夜的狗子,也被这不断头的哗哗响着的雨声,搞得腻烦了,不再注意那能引起它们发狂的动静。
已是下半夜了。
村西北角母亲的南屋里,从外面看来黑糊糊的,实际上是用被子遮住窗户,挡住了里面的灯光。这时,里面走出十多个人。他们走的脚步非常轻,出了胡同口,就分成三股,消失在雨夜里。
几乎是在同一时刻,德松的父亲,轻轻地开了门,也送走了十几个人。
不多会的工夫,那个威风凛凛的高大围墙,就处在神不知、鬼不觉的包围中。人们听到炮台上的说话声了:
“他妈的屄!这个屌天气,真窝囊死人。唉,眼皮老打架……”
“哎,回去睡去吧。队长没在,怕什么?”
“那郭班长不是回来啦?”
“管他个球!他自己的丢人事,不知有多少。”
“好吧,我先回去躺会儿,再来换你。”
“去吧。这个屌天气,谁还会出来?不会有事的。”
接着是下梯子的声音。
墙根底下的黑影移动了……
德松灵巧得和猫一样,踏着高大的七子那宽厚的肩膀,爬上了门楼子。上面有个不大的窄空隙,他用力挤了进去。大黄狗立即扑来。他忙把手里一块猪肉往狗嘴里一堵,狗就衔着肉跑到窝里去了。德松掏出豆油瓶子,用鸡尾巴蘸着,往门枕上、门闩上抹了抹,接着,沉重的大门就无声地打开了。一大群人,立即拥了进来。
姜永泉跟在七子身后,顺着梯子向炮台上爬。其余的人,跟着德松向里面冲去。
炮台上,那站岗的披着雨衣、挟着枪缩在一起,一听有声音,刚转回头来,七子已抢到跟前,拦腰将伪军抱住。敌人正要喊叫,姜永泉一个箭步赶上来,一手捂住他的嘴,一手举起利刃的菜刀,向敌人的喉咙砍去……
“不要动!”这是德松的洪亮嗓门。
屋里漆黑一团,正在睡觉的伪军和保安队员们被惊醒,慌作一团。有大胆的想去拿枪,向墙上一摸,枪早没有了。一个个磕头的磕头,下跪的下跪,乱得像麻雀窝被戳了一棍。
姜永泉和七子也赶来了。
“留下几个人由德松领着看俘虏。”姜永泉把手一挥,“快!到上房抓王唯一!”
王唯一还没有睡着,抽足大烟,正跟他的两个小老婆在嬉闹。一听到外屋的响动,他知道不妙,抓起手枪想推开后窗逃走,怎奈小老婆扯着不放,说要领着她呀。他扇了刚才还抱着叫宝贝的小老婆一耳刮子就想走,可已经晚了。人们已包围住房子,冲到门口。他折回身,掩在门后,向外打枪。
“砰!砰!”七子应声倒在泥水里。
“快趴倒!”姜永泉喊着,自己一个蹿跳冲到墙根下。
“王唯一!你快出来缴枪!不然抓着你,可不能轻饶!”姜永泉厉声叫道。
娟子气极了!爬起来,抓起手榴弹就向里面扔,但被门挡住了。轰一声,门被炸开了。
这时里面哭爹叫娘,呼天喊地的闹成一团。大家正要冲进去,但被姜永泉制住了。他知道王唯一正守在门后,进去是挨死打。
“姓王的!你听着:你不想要你一家人,你就别缴枪,我马上把炸弹扔进去!”姜永泉警告说。
“摔进去!”
“炸塌房子!”
“放火烧呀!”
……
大家都跟着喊叫,发出种种威吓、警告。
屋里更乱了。
“我的天哪!快把枪丢出去,咱有钱给他们呀。天哪!命啊!”这是那个年岁大些的小老婆的哭喊声。她还以为是“绑票”[4]的呢。
“爹呀!救救俺们吧,要不,俺就完啦……”这是儿媳妇的哭号。
“快呀!你不?救救我吧!来,把枪丢出去。你不……放手……我咬啦……”最受宠爱的那个小老婆嘶叫着去夺王唯一的枪。
王唯一的手被小老婆咬得痛不过,把枪扔了出来。
人们蜂拥而进。……
当王唯一在抵抗的时候,郭麻子班长正搂着王唯一的女儿睡得美甜,他们被枪声惊醒了。郭麻子拒绝了玉珍叫带着她跑和去救她父亲的哀求,自己爬后墙逃命了。
枪声惊醒了在睡梦中的全村人们,惊动了每个僻静的角落。山峦被感应,发出旋回的悠久的声响。
这一夜里,同样的事情,也在周围其他村庄发生了。
[1] 草狗子——一种高草梢上长的带刺的种子,一碰到软体东西就粘上去了。
[2] 二鬼子——即伪军。
[3] 乡狗子——即伪乡政府里的乡丁。
[4] 盗匪将人绑去作押,勒索大笔赎款,叫绑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