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第6/7页)

娟子她们正在紧张地等待中,姜永泉赶来了。

不一会儿,枪声响了!

这些看热闹的区中队员和干部们,都从篮子里、筐子里、篓子里、柴捆里、衣服里……拿出手榴弹、长短枪,下冰雹子似的向敌人群里打去!喊杀声震天动地,人们奋勇地向架枪的地方扑去!

伪军们乱了,空着手乱跑,炸死炸伤好多,有的举手投降了。人们抢到敌人的枪弹,更勇猛地冲杀。

郭麻子边跑边开枪,想冲出去逃命。可是扑通一声被打倒,他就躺着射击。姜永泉跑着去追赶那鬼子小队长,没防郭麻子正向他瞄准;但没等郭麻子勾扳机,娟子从侧后抢上去,举起枪把子,照他头上夯下去。郭麻子只蹬了一下腿,就再也不动了。

不料,两个鬼子先抢到机枪跟前,抡起扫过来。

几个人应声倒下去。姜永泉指挥部队冲到房子跟前,以墙做掩护。

那鬼子小队长趁这工夫,也冲到机枪跟前,指挥着边打边退。

人们被机枪打得抬不起头来。姜永泉知道发生了意外情况,这样硬拼是不行的。他正命令一批人从胡同插到敌人后面去截击,机枪却突然哑了。

原来是德松他们从小路包抄过来,准备夺机枪。鬼子一见背后受敌,就扛起机枪向西门跑去。

人们顺着墙根,跟踪猛追。

鬼子向后扫一会儿,跑一会儿,已经倒下一个了。那小队长见快要出门,就命令另一个鬼子堵住冲上来的人们,他好逃走。那鬼子跪在矮墙后面,拼命地扫射着。鬼子小队长刚跑出几步,迎面响起枪声;他忙趴下还击,可是枪打不响——子弹完了。他气怒地把枪狠狠摔掉,刷的一声抽出指挥刀,命令那鬼子回过头来给他开路。那鬼子正要返身,一枪飞来,他的腿被打断,走不动了。

这可把小队长气炸了,一刀将那鬼子砍翻,自己抱起机枪向西门冲来。

那枪是柱子打的。他刚要冲上去,见鬼子又返回来,忙又射击。鬼子小队长负伤了,可是他仍端着机枪直冲过来。

柱子见那冒着青烟的机枪口,离他只几步远,眼看鬼子就要冲出门了。这个妻子被敌人残害了的青年农民,满腔充塞着复仇的怒火,眼睛都急红了!他把大枪一扔,迎面朝鬼子猛扑过去!鬼子的枪响了,一股热血涌出柱子的胸膛,但柱子没有倒下去。但见他身子向前微倾,他的两手抓住了敌人的机枪筒,立即有一股浓黑的油烟升上来!

大家眼睁睁地看到柱子瞪大两只眼睛,紧紧地咬着牙,像把生平的力量都使了出来,两手紧握着机枪筒,身子直挺挺地站着,一动不动。

那鬼子小队长抽机枪抽不回来,打又打不倒他,也惊呆了!

柱子和鬼子小队长相持着。人们冲上来。

大家抓住鬼子小队长,柱子才倒下去。他两手还紧紧抓住机枪筒。

娟子去扒他的手,怎么也扒不开。结果用湿土把枪筒搞凉,才拿下他的手。枪筒太烫了,揭去柱子手上一层皮。他的胸脯、肚子、大腿,已见不到什么肉,全被子弹穿透了!

柱子那淳朴的脸上,一点儿痛苦的表情也没有。那双还瞪着的眼睛,依然炯炯有光,像是在向他的战友们告别。

敌人的岗楼子上燃起熊熊的火焰,烈焰冲上晴空,迎着正午的阳光,照亮了人们火热的脸。

母亲一面撒种子,一面喜爱地看着星梅刨地的熟练动作。星梅穿着白粗布短褂儿,脊梁后已被汗水浸湿一大块;短短整齐的黑黄头发,随着镢头的一起一落,一忽一闪地飘拂着,黑裤儿卷到膝盖上,露出红润坚实的腿干,两只不大不小板正的脚,插在刨起来的松软潮湿的泥土里,一挺一挺的,满有劲儿。刨过一会儿,她抬起头,把掉到红扑扑的长圆形脸上的几缕头发理到耳后去,用胳膊肘拭拭稍微高突的前额上的汗珠。看到母亲在看她,就闪动着那对光彩奕奕的圆眼睛笑笑,吐口唾沫到手心上,两手一搓,又干起来了。

母亲走到她身旁,又亲又爱地说:

“梅子,歇息会吧!”

“不累,大娘。刨完再歇息吧!”星梅笑着答道。

“还要强哪!看看,你比来时瘦多啦。白天给我干活,晚上要工作到半夜,还说不累呢!”

母亲把星梅拉到地堰边坐下,向地那头叫道:

“德刚啊!快拿水来给你大姐喝!”

德刚应声提着罐儿跑来,后面跑着嫚子拿着两个砂碗。走到跟前,嫚子叫道:

“妈妈,我要,我要!”

“要什么呢?”母亲接过碗问道。

“他——我哥哥拿的,蝈蝈。”嫚子指着德刚。

德刚把手藏到背后,吓唬妹妹说:

“要什么,要?早飞啦!”

星梅笑着拉过德刚,扒着他的手一看,果真树叶里包着一个蝈蝈。就说:

“好兄弟,快给妹妹吧。当哥的要让着妹妹啊。”

德刚给了妹妹,嫚子笑了。母亲说:

“领妹妹再去捉几个,可别惹她哭啦。冬天我就叫你去上学!”

看着那兄妹俩走后,星梅关心地问道:

“可真是大娘,怎么没叫小兄弟上学呢?”

母亲往碗里倒着水,说:

“他还小些,等些时没关系,在家好帮我照管点孩子。咳,冬天我就叫他去,那时嫚子就不大要人看啦。看,说着话儿忘了喝水,快喝吧!”

星梅接过水,用手背把嘴唇一摸,咕咚咕咚一气喝了一碗。母亲满意地笑着说:

“你真是老手艺!在家干过这活?”

“干过,大娘!”

母亲这块地是在村南山上。坐在这里,那北山就迎面展现在眼前。

现在是种麦子的时节,丛生的桲萝[5]的叶儿红澄澄的,一人多高的山草黄燎燎的,那旺盛的松柴针青森森的,山野上构成一片青黄灿灿的景色。山草被风吹得前后翻腾,宛如海水上潮时向岸边扑打的道道的澎湃波涛。

星梅指着北山赞叹道:

“哎呀!这山真是财宝,不要人管就长这么多东西!怎么也不会缺柴烧啦。大娘,俺们那可没有呢。”

“是嘛,山峦比咱这薄地还强。”母亲接口道,“这会好啦,往年可不行,山多穷人还是没柴烧!梅子,听你说话有点‘西’[6],我还没问你是哪儿人呢。”

“大娘!我是莱阳人。”

“哦,这可远了。你怎么自个儿跑到这儿来啦?家里还有谁?”

“咳,说起来话可长啦……”

莱阳离这儿有二三百里路,在国民党胶东党政军总首脑赵保原的统治下,人民真是处在水深火热之中,整天在死亡线上挣扎。

星梅家有父母弟妹,靠着租种几亩地,哪能维持五口人的生活!她长大些,就进了赵保原的兵工厂,当个小工。在工厂里她认识了一个叫纪铁功的工人,这人是个地下共产党员……后来,他们就订了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