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第5/8页)

那个伪军军官当时听说有人报情报,就迎上来。老头子离他有两步远,忽地从怀里抽出一把菜刀,狠命地朝当官的脸上砍去!那军官见势不好,一把拖过身边一个伪军,向老头子跟前一推——吭哧一声,菜刀和伪军的脑袋一齐落地了。

一阵枪响,老人捂着胸口,瞪着愤恨的眼睛盯着敌人,急速地倒下去!他和他的儿媳、小孙子,躺在一个血泊里!

仁义的目光,在那个伪军军官的清瘦脸上停留一瞬间:啊,那尖下巴,一对三角眼,狡黠阴险地瞪着……他全身猛然一震,啊!是他,这狗杂种!仁义立刻就要扑上去——不!他停住了。

他知道那老人一家三代的生命的代价是多么巨大,他们需要的是什么。他知道这些人是为什么不把他告发给敌人,他们保护他是为的什么。这绝不是他赤手空拳,为了仇恨的冲动就能回答他们的。不,绝不是。

作为共产党员的仁义,已经能克制住他烈火般的脾气,知道怎样来使用自己的力量了。虽说这对他是很不容易和痛苦的事。

仁义垂下头考虑如何对付敌人,几个人更紧地把他护住。

那个伪军军官很仔细地斜睨着眼睛察言观色。不一会儿,他推开人们走过来,阴沉地冷笑着说:

“嘿,这不是冯仁义吗?呀,这些年还没老,倒年轻啦。真凑巧啊,怎么跑到这里来?你找我王竹报仇……”

时机到了,仁义不动声色,等王竹走近身,猛然抡起铁一般的大拳头,照王竹脸上狠狠打去!

王竹鼻口渗血,向后踉跄几步,一手捂脸,一手拔出手枪就打……

几个人应声倒下去。

仁义没被打着,又猛扑上去……结果被敌人扭住了。

王竹想给予仁义更多的苦痛,他没有当场杀死仁义,狠狠打他一顿,就把他和抓来的人一起押着走了。

太阳啊!你怎么不露出脸来看看这世界?!难道说,破碎的乌云就会永远把你挡住吗?风雪,只有它扫荡着这辽阔的原野,埋葬着横七竖八的尸体。

路上,血迹片片,这里一个死人,那里一颗人头。几只长毛大狗——这不是中国的狗,是东洋的狼狗,在狂欢地撕吃着人的骨肉,疯狂地撒着野。这土地,似乎就是它们的。凄惨的大地,血染的原野啊!

敌人把抓来的许多人,用绳子绑着胳膊,摆了一大串。在刺刀的监视下,缓缓地走着。

仁义是最后一个,紧跟着是骑在马上的王竹。王竹的皮马鞭,一路上没离开仁义的身。罪真难受啊!

老母猪河有十八个深水湾,据说是老鳖闹水搞成的。十八个深水湾很像十八个“奶子”,和老母猪出的乳奶一样多,所以人们叫它老母猪河。河上只有一条狭窄的木桥,大批逃难的人群拥挤在河畔,眼巴巴地瞅着对岸,惊怖地看着后面。人们是多么想插翅飞过去啊!前面就是活路,后面就是死神!

突然,枪声响了!

人们都慌乱了,不管水急浪高,不顾死活,都跳进水里向对岸扑去。平常一见水头就发晕的女人们,几岁的孩子们,也拼命地向河里跳。好多人一跳进去就没再见影子,淹死了无计其数。可是谁都宁肯死在水里,也不肯被鬼子捉住!

敌人在离河不远的土丘上,架起机关枪,向这里疯狂地扫射。那机枪不停地响着,人一排排倒下去……一会儿,河水已变色,染红好几里。尸体漂上翻滚着猩红的血浪花的水面,拥挤着向东流去。

仁义等人被押着走到桥上,天已黑黑的了。黑夜的河面上风更大,浪更高,犹如一条凶猛的蛟龙。仁义趁天黑,慢慢地解着绳扣。麻绳终于在他那坚实有力的手指下松开了。

刚上桥,王竹又狠狠地向他脸上抽一鞭子,并恶毒地骂着。

仁义冻僵的肌肉,被皮鞭一抽,像利刀割的一样,皮肉绽开,血淌下来,流进嘴里。他就贪婪地吞下去!

仁义啊!想不到为逃避死亡躲开仇人,弃家离妻出去六年多,今天又跑回来送到仇人面前。你是多么不幸啊!像有一个人在嘲笑讥讽他。他感到悲哀和伤心,泪差一点掉下来。

仁义,亲爱的同志!你是共产党员,是为人类的解放而斗争的战士。革命要流血,战斗要牺牲啊!你为人民流了血,献出自己的生命,这是光荣,是革命的代价啊!仿佛是谁又在对他说这些话。他攥紧拳头,皱紧眉毛,看着桥下滚滚的河水,心里油然一亮:“我来报仇!好,时间到了。”

走到河心,仁义偷偷扭头瞅王竹一眼。见他安然地坐在东洋高腿大马上,就猛地转回身,向他扑去!

马贸然受惊,前腿竖起,嘶嘶叫着身子向后一仰。王竹措手不及,被掀到桥栏杆上。

仁义飞快地抢上去,抱着王竹,用全力两脚一蹬,头猛向下一栽——嘣腾一声,两个人一起跌进水里。

这一切发生得那么急促突然,敌人懵怔好一会儿,才晓得是怎么回事。于是,一齐向水里开枪,手电光在河面上和闪电一样地来往交叉。后来又架起机枪和小钢炮,向远处下游扫打。打了好一阵,不见动静,估计早死了,就又开始出发。

嘿!却不料前面抓来的人已走过桥头,趁敌人忙着向水里进攻,互相解开绳子,向三面逃跑了。敌人立刻追捕射击。有的被打死,有的被抓回来,但跑掉的是多数……

王竹一栽下去就被水呛昏。仁义一手抓着他的衣领往水里捺,一只胳膊抱住桥底下水里的木柱子,把头贴柱子露出水面。

他听到敌人渐渐去远,才松口气。王竹早灌成个大水包。仁义从尸首上摸索着摘下手枪和子弹带,一松手,王竹就顺着河水到东海里喂鱼虾去了。

仁义这才感到全身已冻麻木,身上的伤处被水一浸,更是疼痛难忍,好似火烧。他赶快动作起来,不然会被冻僵而下沉。他奋力顺水斜着游上岸,钻进干枯的芦草丛里暖着身子……半夜了,他又踏上向回走的路。

母亲一伙人,在山洼里一垛柴木根下过夜。大家铺些乱草,一堆堆挤在一起。怕被敌人发觉,也不敢生火,谁都冻得难受,哪还能睡着?

母亲把孩子都安顿躺下来,自己坐在外面挡着风口。她一点儿不想睡,倒不是全为冷的关系,而是王连长和战士们的影子又出现在她眼前。他们是活着还是死去了?幸亏这些好孩子,舍命救出老百姓。人,都是母亲生的,有的这么好,这样英雄;有的却是不如狗的坏蛋。

接着,母亲又想到儿子、女婿和丈夫,也不知他们怎么样了?没碰上凶险吗?正想着,忽听孩子叫:

“妈妈,妈!我的肚子痛,痛得厉害。”娟子气喘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