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艳吉丁虫的祝福

彩艳吉丁虫的鞘翅散发着七彩光泽,它是邦查所说的“彩虹碎片”。

古阿霞渴望有一只当项链,那意味着能有幸福平安的日子──这么平凡的渴望,注定像抓住彩虹一样难,然而彩艳吉丁虫的出现让邦查人有捉住的机会。古阿霞的祖母说过,人怕危险,危险怕吉丁虫,有了吉丁虫,危险不敢来,于是幸福与平安就来了。

许多日子里,在苹果树下,古阿霞看“彩虹碎片”飞过去,看到了浅浅的幸福梦飞逝。直到十一月底,她看到最后一只飞过,才对帕吉鲁提起这邦查传说。帕吉鲁说,彩艳吉丁虫是文老师形容的“女娲补天掉在人间的石碴”,五彩的,有魂的,才会飞行。过几天,帕吉鲁在苹果树下捡到死掉的彩艳吉丁虫,没魂又不会飞的五彩石碴,他不喜欢死的,古阿霞觉得正好,跟马海拿了10毫升的空药瓶,放进吉丁虫,当项链挂在──帕吉鲁脖子,他原本层层反对的表情都绽成一朵花。伐木工遇到的危险多到只能靠迷信来安心,古阿霞给了需要的人。

不过,在五灯奖巡回公演前,帕吉鲁把“彩虹碎片”挂回古阿霞颈上。她真的需要这个,好面对几小时后的竞赛。那是他们坐流笼以三十度斜角滑入万里溪谷的时候,小窗外,寒风咻咻刮人,冬日泛黄的中央山脉仍锐气逼人,古阿霞瞥了窗景后低头,暴露了紧张心绪。在拥挤空间,帕吉鲁从人群中奋力抽出手,得把拿下来的项链越过三个人头,才挂对了人。随即,沉默的人群发出激烈的欢呼声,奋力抽出手,举在头顶鼓掌,让流笼晃了几下。

一个降落在自己颈部的“彩虹碎片”,外加掌声,古阿霞总算微笑,好心情维持了半小时,足供她走出流笼后都对外在风景无感。当她来到人潮拥挤的中山堂场地,心情又复杂起来。阶梯旁挂起了旗子,榕树下垂着灯笼,栏杆结起了彩球,数十个摊贩什么都卖,各路人马来看热闹。古阿霞只求这次比赛不要输得太难看就行了。

素芳姨摆了摊,立了一根4公尺高的竖旗,上头写着“轻松带你上世界高峰圣母峰”,只要大声朗诵这句话三次,免费送几片五香豆腐干卤。冲着来的人足足有十几个人。古阿霞循着大吼的声音,找到素芳姨,她知道这招奏效了,当初菊港山庄想了好久,才运用古阿霞献计的“狮吼功”,一来打响主题,二来有人愿意打广告。不过,这活动的主要目的是吸引人过来捐钱,不管捐多少,素芳姨会把捐款者抄入芳名录,带上圣母峰。

古阿霞见人潮多,心想捐款者必定不少,瞥了捐款册,只有八个人,而且八个名字排开来都是一个人“詹旦荣”。古阿霞思忖,怎么詹排副一人分八次捐了巨款共一万元。

“还不错。”素芳姨冲着她笑,彻底欢喜,不沾点愁。

“不错?”古阿霞觉得不好,这点成绩,跟预期的总款项一百万差很多。几日前,素芳姨才说明,台北那边的猪殃殃等人筹到了十二万,目前总款项是约十五万,要是凑不出余款,多年来的计划要泡汤了,从此没有机会。

“真的不错,好多人来排队,一定会有人捐。”素芳姨说。

古阿霞不这么想,这么多人白吃,帮忙吼,却不肯从口袋拧出个银角仔,他们心里打的都是便宜算盘。她不服气,东西可以白吃,良心不能没有,连忙对着排队人群叫:“你们是好人,学校义卖的什么防痨邮票、爱盲铅笔也买了,好歹也帮忙我们登上世界最高峰。”

有个人被古阿霞瞪了,糊涂说:“我怎么了?”

“我看你排了两轮,还真敢排。”

“我……我有惧高症,不能爬太高,要是把我的名字带上去会做噩梦,真的才没捐。”

“那你呢?”古阿霞又对着另一个人,“不要说你怕坐飞机去。”

“我?”被问的人傻了,结巴说,“我信佛。”

“有关吗?”

“圣母玛利亚住在那……”

“圣母峰跟圣母玛利亚没关,好歹你也捐个钱,写菩萨的名字也行,帮你把神带上世界最高峰。”

“说实在,我信佛是被我妈拉去的,还不够虔诚。”

古阿霞不骂也不吼,把白吃的人群都说跑了,这活动在名义上能白拿,也没叫你捐,但是说不过古阿霞的嘴皮子,甭想过关。排队人潮空了,素芳姨暂时把竖旗收了,得个空闲,喝口茶,称赞古阿霞的妆化得美,轮廓深,皮肤好,不用太多胭脂,浑然有一派纯真的青春。

古阿霞把功劳归于王佩芬。王佩芬常看当期《新女性》,或过期的日文《an·an》、港版《姊妹》杂志,自豪化妆技术与世界同步的她,一早却要帮古阿霞化百年不变的歌仔戏妆,说这样在台上闭眼都会被观众称赞双眼有神,然后叫她先去会场给人瞧,这叫练胆。还好古阿霞不准在她脸上涂油漆,坚持淡妆。另外,王佩芬很早就下山到处探敌情,看看流行妆,尤其是五灯奖女主持人的衣着与妆扮更是风向球,她决定在古阿霞上台前一小时再补妆。

“你淡妆就很好看,尤其配上这条项链,要是穿上那件浅色的比赛装,会更亮眼。”素芳姨说。

古阿霞抓着项链,瞥了帕吉鲁一眼,说:“这是幸福项链,希望戴了可以不用这么紧张。”

“我好紧张。”帕吉鲁说。

“你紧张什么?是我上台,又不是你去,喔呜!我懂了,你这样说是不要让我紧张吧!”

“怕你赢。”

“哪会赢?”

“赢了,要去台北比赛。”

古阿霞不明就里,知子莫若母的素芳姨糊涂几秒后想通了:古阿霞赢了初赛要去台北复赛;台北的人多又杂,帕吉鲁不会跟去,势必有相思之苦。素芳姨的微笑,让古阿霞很快悟通,她心想,帕吉鲁常常上山伐木,一去半个月,找不到踪影,连电话也不留,把她丢在山庄,现在他终于能体会这种心情了。

“好吧!我不小心赢了比赛就好,去台北逛逛,说不定就在那找个工作住下来。”古阿霞说。

“真的?”帕吉鲁睁大眼。

“你考虑吧!反正你很会慢慢想,我会等答案的。”

帕吉鲁会当真思考,接下来的几天他脑海会盘桓怎么想都不对的问题。古阿霞的手拨弄项链,佯装淡定表情,看着帕吉鲁搅着眉毛模样,内心其实乐得想笑出来。

寻思间,一辆进站的日制 LDK 系列蒸汽火车头,鸣笛八次好赶走铁轨与车站挤满的人潮,不久传来“轻松带你上世界高峰圣母峰”的口号,雄壮威武。素芳姨赶紧上工,叫帕吉鲁拿起竖旗,大力摇晃。古阿霞才狐疑谁来助阵,便看到十几位穿草绿服、戴军便帽的士兵,从车厢走下来喊口号,穿过摊贩与人潮,朝这走来,带头的正是詹排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