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3/5页)

小耳朵看着金海,语气也平和地说:“叫你声爷还真当自个儿是爷了。”

话没完,金海的耳光已经扇到了小耳朵脸上,小耳朵双眼立时凶起来。

“你能把我怎么的?杀了?埋了?动手?都不成吧。你兄弟在我牢里,让他死就死,比死还难受更容易。”

“一巴掌是吧?受了,换我兄弟,明儿就出来。”

“那一巴掌轻了。”

“加徐天毁的一扇门。”

“加上还得两巴掌。”

“为啥?”

“你兄弟是兄弟,我兄弟土埋半截不是兄弟?”

小耳朵还在犹豫着,金海“啪啪”又是两巴掌,悄声说道:“明晚后半夜陶然亭西头拣人。”

小耳朵怒火一冲一冲的,人僵着。金海仍然平和地说:“小耳朵你得谢我兄弟徐天,没他就没这三巴掌,这三巴掌是替你牢里兄弟捱的。”

小耳朵装作平和地说:“谢了。”

“叫人别埋了。”

小耳朵贴着墙根走回去。金海站回身走向那个修木门的白衣汉子,他一直走到门边的木墩,将那柄尖刀拔出来放入公文包。小耳朵和那两个埋土的汉子已经走回来了。金海迈步往后院去,两厢都不吱声。

后院,土已经快埋到徐天脖子了,两把铁锹扔在一边。金海夹着公文包,居高临下地看着徐天:“上得来吗?”

“费劲。”

“自己刨的坑自己往上挣。”

徐天便自己挣,土逐渐松动,金海看着他费劲也不搭手,说:“灯罩儿昨天晚上找过你,打听你和小朵没毛病。小朵没的时候,他被你关着。”

徐天从土里挣出了两只手,去够坑边的铁锹,金海将铁锹踢过去,问:“小耳朵说那姓柳的,跟你换钱姓柳的是一个人吗?”

徐天喘着气说:“是。”

“从土里出来准备找他是吗?”

“是。”

金海急了:“哥几个把身家性命托你手上,你怎么办事儿的?”

徐天够着了铁锹,开始自己挖自己,说:“钱出不了岔子。”

徐天的保证,在金海看来形同空气:“你说出不了就出不了?才一会儿没看见人差点被埋了。”

人活着,很多时候会把钱看成命,但小朵的命不是钱。徐天仰头,不知道大哥为什么这个时候了还在想着钱,他看着愤怒的金海,大声说:“小朵叫人捅死了,大哥!”

金海蹲下,恨铁不成钢地说:“死都死了,也不是过门儿的媳妇。”

“你咋老这么说话呢!你不把女人当事儿我当事儿!”徐天说不明白了,急得血冲脑门。

“除非以后不找女人了,那怎么疯都行!还得找女人,要是瞪着眼看上一个就要死要活,迟早毁女的手里。小朵是小红袄杀的,明摆着的事儿!”

徐天瞪着血红的眼睛,喊道:“小红袄是谁啊?”

金海指着徐天的头说:“大老爷们儿动动脑子,该码的码,不该码的掂掂份量!就你这样儿小红袄站你面前你也看不明白。”

徐天盯着金海问:“小朵呢?”

金海顿了顿说:“我叫司法处验尸科拉走了。”

徐天在土里怔愣着。

“那位柳爷既然问到你和小朵,咱就会会。但钱在人家手里,万一瞧出不对,咱俩加一块儿遇上能通天的也不顶事,得等铁林一块儿合计……再说了,通天的主儿弄你女人干啥?”

“不弄他问啥?”

“那么多钱连面都没见就转他手里了,搁我也得问问你是傻还是愣!”

“二哥呢?”

“让燕三等着去了,我回班上,你换身儿衣服暖暖身子,铁林公干一完燕三就把他往家领,咱们仨家里碰。”

说完,金海转身就走,徐天朝金海的背影喊:“他有啥公干?”

“抓共党。”

前门火车站,铁林套了件车夫的坎肩缩在风里,他挨着一架人力车,人力车座背后印着福记147的标记。他四处瞧,同行们各种打扮混插在车站广场各色人等之中,他也不是没出过任务,说不清楚怎么就慢慢到了现在这种爷爷不亲奶奶不爱的境地。一个客人提着行李过来坐入车厢,也缩着头。铁林看他半晌:“下去。”

客人没理会,仍坐得踏实说:“南池子。”

铁林压着嗓门骂:“南什么南,我不是拉车的。”

客人稀里糊涂被赶下来,铁林看着客人离开,又缩了一会儿,终于决定要问个清楚,他扔下人力车起身往不远处一辆吉普车过去。吉普车内,马天放和两个特务看铁林缩着脖子过来,铁林拉开车门便往里挤:“挪挪,冻成棍了,就逮两个共党犯得上这么多……”

一车三个人奇怪地看着铁林,铁林努力装作看不懂那种眼神,梗着脖子假装有底气地说:“怎么了?大家都为党国效力,凭什么你们在车里我在风里。”

马天放阴着脸说:“下去。”

这是刚才铁林对客人的原话,但铁林难以忍受在自己人面前也是个“客人”,壮着胆子说:“马天放你个唐山人,说话客气点,我到二处的时候你还没进北平呢!”

马天放一口唐山腔像是在戏耍铁林,说:“铁林,你就是个窝囊废知道不?”

“为啥呀?”

一天了,马天放终于找到了乐子,说:“你阳痿这个事大家都知道。”

铁林运了半天气,难为情地说:“一定要这么刻薄吗?”

“共党说话就到,擅离职守我就枪毙你。”

“你到外面冻一个小时你看看你能不能阳痿。”

马天放盯着铁林看,僵了一会儿,铁林拉开车门下去,嘴里骂骂咧咧地回到人力车边。他缩起身子目光歹毒地盯着吉普车,这种怨恨不完全是对吉普车里的马天放,更是对看不上自己的关宝慧,对自己裤裆里那个不争气的东西,对这个抛弃自己他却拼命想要拥有的世界。

他怨毒地盯着世界,他的心在寒风中燃烧。天终归是冷啊,那颗滚烫的心不一会儿就灭了,先前的怨毒就这么变成了悲凉。恨天恨地,终归是恨自己,如果他不那么怂,一切都不一样了吧。

火车厢里,一壶刚开的热水,在摇晃中注入一只精致的红色胶皮暖水袋。田丹放下水壶,朝列车员有礼貌地道谢。田丹小心翼翼地挤出暖水袋内的空气,拧紧袋盖,沿着狭窄的车厢过道往回走。一副红布并指棉手套挂在田丹胸前,一晃一晃的。

田丹回到一处包厢,推开厢门进去。田怀中正在收拾行李准备下车,回头问道:“干什么去了?”

面对父亲的提问,田丹低着头有些害羞地说:“暖水袋。”

两人都是一口南方软语,田怀中看着暖水袋,明白女儿的心思。

“车要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