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第2/4页)

“四十六根金条在您手上。”

“我又不会吞了。”

“说实话,怕您吞了。”

柳如丝轻轻笑了,眼波流转,显出几分妩媚。金海谨慎地开口道:“奔半辈子就这么些钱,铁林带着媳妇,我带着老妹儿,到南边人生地不熟,指着这些钱过日子。我也不知道您和田丹什么过节,不打听。就一条您听听过不过分,人杀了,四十六根金条还给我。”

“不往南边换了?”

金海试探着问:“不过分吧?”

“不过分。”

金海踏实了,他脸上也显出笑意,说:“得,回去就办这事儿,方便的话您现在让我把金条带走。”

柳如丝也笑了,带着点嘲讽的意思说:“玩儿呢?想换出去就换出去,要拿走就拿走,北平被围得铁桶一样,几天才能走一架飞机知道吗?”

金海仰头看着柳如丝,笑又收回去了,说:“不知道。”

“好容易飞一架,还得是共产党愿意,里面有他们让走的人,要不然上天也给打下来,飞机掉地上,捎带的金子就没了,你们找谁去?找我,扣一成两成,到南方大数还在。”

“要不说您是通天的主儿。”

“你们的四十六根已经去南边了,要拿去南边拿。”

“周济一下,您手里肯定数儿多。”

“先办事,再来拿金条。”

“谢了,那我去办事。”

“金条拿走,你弄得出去吗?”

“另外找路子,再托人。”

“那我得对你负责,办完事,找到路子托对人再来拿,先放我这存着。”

金海的话说的软,但内里憋着一股子火:“柳爷,您这是欺负人呢。”

“要么也先别杀田丹,等找着路子金条拿走了再杀,这不讲理吗?”

金海的手紧紧攥着公文包,柳如丝好声好气地说:“世道乱,怕您瞎找人被骗,下半辈子指这些钱过日子,小心点好。”这一句听则忠告,实则威胁的话,金海不是听不懂。他看上去面无表情,一直目送柳如丝沿楼梯消失在二层。萍萍在一边站着看金海,送客的意思再明显不过,金海阴着脸夹着包离开小楼。

白纸坊警署门前,围着一群军人和其家属,照相馆的周老板夹在中间被推来搡去,愁眉苦脸。燕三极力平复人群,喊着:“不要拉,不要打人!”可军人和家属不依不饶的。

人力车拖着徐天过来,燕三看到了主心骨,而周老板看到了救星。燕三凑到徐天身前,摆弄着混乱中被扯坏的衣领说:“周老板昨天照的像,胶片洗出来啥也没有。”

周老板满腹委屈地说:“活儿太多,药水跟不上……”徐天被掏空了心,精气神不在了,什么事也懒得管,敷衍着说:“再照就是了。”

家属也围上来了,看着徐天像找到了新的发泄口。“怎么再照?明天我弟弟就进军营打仗,弄不好一辈子见不到面。”

徐天耷拉着脸,挣扎着起身下车说:“打不起来。”

家属被徐天的态度激怒,手指头快要戳到徐天脸上。“你说了算?”徐天转身躲开激动的家属说:“三儿,到宝元馆维持一下,让周老板别再收人钱了,赶赶活儿明儿一早补给人家。”

这句话成了周老板的救命稻草,连声答应着。军人家属还在吵闹,燕三护着周老板离开说:“都走了,赶紧,越吵吵越没工夫……”

徐天绕过警署,来到小朵被害的地方。这里很安静,风声渐起,乱草四伏。他蹲下去,看着被血浸成暗红的地面,抚了抚,索性在乱草里躺下,躺在小朵原来躺的地方。有几根草在他眼睛上方摇动,徐天睁大着眼。目光越过被寒风摇摆的冬草,更上方是北平阴沉的天空,远处传来阵阵炮声。

京师模范监狱门口,狱警从里拉开小门,见金海站在外面,寒风凛冽,半晌他也不迈步进来。看出金海情绪不高,狱警小声提醒说:“老大?”

金海沉着脸,迈进门,首道门禁开启,华子迎着金海说:“老大,里头都归置好了,您要不要看看?”

金海径直向里走,问:“灯罩儿呢?”

“吊着,等您吩咐。”

“看看八青。”金海将公文包交给边上的十七,让他拿办公室去。

华子打开铁门,两人向深处走,华子犹犹豫豫地试探道:“三哥刚走。”

“嗯?”

“三哥刚才跟那个女共党聊了会儿。”

金海站住身子,脸色很难看,盯着华子。华子意识到犯了错,大气也不敢喘,说:“我以为您知道。”

“你说我才知道。”

“三哥自家人……”

金海收回目光,继续向前走,到八青监舍前对华子说:“打开,没你事儿了。”

华子打开门,在通道里远远地站着。金海坐到床沿上,看着对面床沿上的八青。八青先开口,快要哭了似的说:“灯罩儿逼我的。”

“知道,别往心里去。”

“小朵死了?”

“谁跟你说的?”

“徐天。”

“这几天正想辙怎么跟你说呢,看着像是小红袄干的。”

八青彻底哭出了声,说:“这下我妹没活头儿了。”

金海沉了一下,缓缓道:“八青,在我这儿几年没亏待你吧?”

八青抹了一把眼泪,赶忙接道:“没有,每回美兰来我都说。”

“过一阵儿让你出去。”

八青愣着,金海知道他狗肚子盛不住二两香油,又嘱咐他一句:“这事儿你先存心里别瞎说。”

八青赶紧保证,欣喜掩盖了刚才的悲痛,说:“放心金爷,咬碎牙也不说。”

“我要走了。”金海的语气平静,“北平守不住,共产党进城,监狱就归他们管了,走前我把你放出去。之前不是故意不放,你妹妹不懂当差的规矩。”

“我懂规矩。”

“托你个事儿,我这辈子从来不把女人当回事儿,说实在的你妹妹刀美兰也不把我当回事儿,都拧上了。关了你四年,她就以为我是拿你讹她呢!”

“金爷,说句心里话,这四年在这儿比在外头过得还滋润。”

“我给你带个话,让她来看你,你问问她……”

“问啥?”

“小朵没了,她总不能一个人过,问她愿不愿意一块儿去南边。”

总归是舅舅,一听小朵的名字,八青又要流眼泪:“小朵没招推惹谁,就白死了?”

“白不白的,都已经死了,记得问完你妹妹跟我说她啥意思。”八青一边哭一边点头,金海起身从监舍出来,华子过来锁门,问:“去看看灯罩儿?”

金海转向里面的通道,华子打开门。金海让华子留在原地,他一个人往里走,来到田丹的监舍前,他看见田丹端坐在铺上。金海试图谈条件,毕竟这里还是他的地盘:“就算有剿总保,你的命也是我说了算,牢里一不小心死个人有很多辙,今天你搅的这场事儿,就可以跟外头说死了俩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