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第4/4页)

“刀阿姨,冯青波怎么死在广济寺?”田丹突然问道。

“徐天没跟你说?”

田丹说:“我没听清楚。”

“他非要来看看你死没死,让铁林杀了。”

田丹一愣:“看我死没死?”

刀美兰知道田丹和冯青波的过往,得知自己说多了,赶忙掩饰着把一个发卡别到田丹的头发上说:“不说了。”

“刀阿姨,以后我也是要知道的。”田丹眼神恳切。

刀美兰心里为难,想了想,索性全部说出来:“那天晚上他们把你放在司法处冷库,第二天要拿走火化……”

刀美兰的声音越来越弱,停了一下,把眼泪生生憋回去,接着说:“小朵坟都立了,你人在医院,结果把她火化了。”

田丹看着眼前的刀美兰,刀美兰在忍着不哭,田丹却哭了。她不只是小朵的母亲,徐天的刀姨,金海的爱人,不只是自己为之奋斗,甚至可以为之牺牲的民众,更是在危难时,自己可以牢牢抓紧的一个衣角。

田丹的泪把刀美兰的心里话激了出来:“田丹,以后刀阿姨就把你当闺女了。”

小朵替自己被火化,田丹心痛难当,她剥夺了一个苦难的小姑娘死后的尊严,剥夺了一个母亲的念想,她颤声问道:“她的骨灰呢?”

“在院子里……本来和你爸放在一起。”

田丹忍着泪,轻轻说了声:“拿进来吧。”

刀美兰起身开门,门外的石桌上除了几片树叶什么都没有,刀美兰往院门去,拉了下门,轻轻叹了口气。

沈世昌的车停在一个铺子门口,长根转头跟沈世昌说:“先生,鱼铺在前面,路窄过不去了,我去买回来。”

长根下车,沈世昌降下车窗,看着街上来往的人。一辆空的人力车停到小汽车边,车夫勾着脑袋看沈世昌问:“是槐花胡同8号的沈先生吧?”见沈世昌一脸诧异,车夫继续说,“杀共产党的事别瞒了。”车夫说完便离开,将车拉到不远处停着。

沈世昌紧锁眉头,快速升起车窗。刚才的车夫是什么意思?片刻之后,沈世昌还是下了车,往与他说话的车夫走去。车夫面无表情地看着沈世昌走过来。

沈世昌严厉地问:“你是什么人?”边上另一个车夫接话说:“解放军要进城了,瞒不住。”

沈世昌扭头看着这个车夫,心里更加忐忑。此时,过来一个客人坐上车说去天桥,车夫拉起人力车离去。

旁边的车夫笑着问沈世昌:“沈先生坐车吗?”另一个车夫说:“他有小汽车威风着呢,用不着我们。”

沈世昌僵着,似乎半条街的人都对他心底的那些秘密都心知肚明,他耳边隆隆作响,旋即整个世界又得悄无声息。他似乎看到了星星点点的车夫逐渐连成一片向自己围过来,自己就像一个裸体雕塑,被众人撕碎,整个世界也随之崩塌。沈世昌打了个寒战,向小汽车走去。长根拎着一条鱼,站在车边,看沈世昌脸色不对,关心地问:“先生?”

“回家。”沈世昌感到彻骨的寒意。

监狱外,大缨子固执地抱和燕三站在大门口。燕三劝大缨子回去,大缨子说:“都两天了,今儿见不着我哥不走。”

此时铁林的吉普车开过来,监狱小门打开又关上,大铁门缓缓开启。

“铁林。”大缨子冲铁林喊。

铁林没下车,从车窗口看大缨子问:“你来干啥?”

“看我哥,他们不让进。”

铁林又看燕三说:“你呢?”

“陪缨子。”铁林想说什么又没说,踩油门将车开进监狱。缨子也要往里进,二勇和狱警拦着不让进。

大缨子看着二勇,恨恨地数落:“我是金缨,金海是我哥哥,又不是不认识我,你们这帮白眼狼!”

二勇一脸尴尬。大门重新合上,铁林和两个特务通过门禁,铁林问二勇:“华子呢?”

“在里面……二哥,缨子在外头站一天了,要不要让她看一眼老大?”

铁林想了下,看了看二勇,说:“带楼上去,那男的别进来。”

“哎。”二勇赶忙应道。

铁林又斜眼看了一眼二勇说:“管金海叫老大,叫我二哥不合适了。”

二勇低下头说:“知道了狱长!”

金海的监舍里,一张椅子上摆着四五个监狱的餐盒,有菜有汤有馒头,华子立在一边伺候金海吃喝。

华子苦着一张脸喊老大,金海低头吃着,说:“狱警管犯人叫老大,不合适。”

华子眼眶红红的:“不管怎样,您都是老大。”

金海没表情地吃着,华子继续说:“悔死了,那天晚上就该跟您进司法处。”

金海抬头看了看华子,笑了笑说:“别往心里去。”

“我怂了,脑子里想以后,想家里的媳妇和老人,想一堆没用的,就是没想老大您不易……”华子说着,心里更加难受,仿佛是自己坑害了金海一样。

“我不易是我的,大家都不易,那天晚上就不该取枪带你们去。”

“这么说我心里更难受。”华子低着头,迅速抬手抹了下眼睛。

金海吃完,一个个摁好餐盒的盖子,说:“谢了,有这份情就行。”

华子下定决心似的看金海,说:“老大,您给句话。”

金海看了华子半晌:“说啥?”

“说啥都行。”

“管用吗?”

华子直视金海,郑重地点着头,说:“管用,这狱还是您的。”

“把钥匙插门上,这儿往外六道门都插上,兄弟们躲开,我从这儿走出去。”

华子颤抖着,金海看了华子一会儿,说:“就说我自个儿跑了,狱里我熟,大伙儿都担个祸水。”

华子听了内心翻江倒海,紧张地问:“啥时候?”

金海又看了华子半晌,大笑起来,说:“没时候。”

华子的手心开始冒汗:“啥?”

金海笑着说:“想喝茶了。”

华子怔怔地看着金海,不明白金海的意思。

“不是让我说话吗?”金海问。

“您说。”

“上办公室把我的茶叶和杯子拿来,茶叶在左边第二个抽屉里,水要够烫。”

“就这事儿?”

“行吗?”金海问华子。

华子如释重负,说:“您等着。”

华子赶忙出了监舍,金海目送华子返身关门。华子犹豫了一会儿但还是拔了门上的钥匙,脸出现在铁门上的长口子里,一脸内疚。

金海又叫住华子,让他把十七叫过来。监舍里又只剩下他一个人了,他坐在床上迅速地思考。沈世昌欺负他的事儿不能就这么过去了,虽然他身陷囹圄,但依旧要想办法报仇。金海眯着眼睛看了看高墙上的小窗,阳光照进来。他有点想念刀美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