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第2/4页)
“哎。”燕三坐车离开,剩下的十几辆车拥着徐天而去。涂大夫退回诊所,半晌摇了摇头:“惹不起。”
铁林衣衫未脱地窝在被子里,晨阳定在脸上,他却打了个寒颤。铁林翻身而起,回身看沙发里坐着的关宝慧:“我怎么回来的?”
关宝慧红着眼睛问:“昨晚你喝了多少酒?”
铁林自己呵了一口气在手里,凑在鼻子前嗅了嗅,没回应关宝慧,起身去弄牙粉牙刷:“有吃的吗?”
关宝慧冷冷地道:“什么都没有。”
“我下去刷牙。”
“就在这刷,不然又一天见不到人。”
铁林从茶壶里倒了杯水,拖过脸盆接着开始刷牙。关宝慧还不甘心,试探着问:“徐叔在狱里?”
铁林满嘴牙沫,没吭声。
“珠市口以后是没脸去了。”说着,关宝慧又要哭了。
铁林草刷了几下,漱着口含含混混地说:“早就不该去,你嫁人了,这儿是家。”
“今天送金海和徐叔回家,昨晚上你说的。”
“昨晚上喝多了,说啥不做数。”
“……怎么不做数?”
“一会儿到狱里处决金海。”
关宝慧没听清,呆愣着,铁林补了一句:“枪毙。”
“为啥?”
“徐叔死了,金海知道,我不杀他,他就要杀我。”
关宝慧的脸色煞白:“徐允诺死了?”
铁林从柜子里翻出一些干粮,胡乱地往嘴里塞:“我杀的,扔什刹海里了,离贾小朵干活那茶水档不远,也不知道会不会浮起来。”
关宝慧如遭五雷轰顶,半天没有缓过神。被干粮噎着了,铁林仰头喝光茶壶里的水,道:“以后咱俩过日子,跟徐天、金海再也没关系。”
铁林披上外衣要出门,又折回来将桌上的档案袋收进抽屉,道:“共产党进城狱长要当不明白,就指它了。”
铁林离开房间,关宝慧入定一样。直到下面传来吉普车发动的声音,关宝慧立即拉开抽屉,抽出档案袋,看到铁林的国民党国防部二厅保密局少将委任状,关宝慧跌坐在地上。
什刹海旁,茶水档冒着热气。铁林开车过来,慢行至河沿。铁林看着平静的河面,再看那些正在议论撤军的人。他发动车子准备离去,车后传来惊喊,人们纷纷往河沿看,迎着铁林的车头往后跑。铁林看向后视镜,什刹海沿飘起一具浮尸,围上去的人越来越多,挡住了铁林的视线。河岸围观的人中有徐记车行的车夫。
负责捞尸的帮工皱着眉头问:“都泡发了,谁啊?”
车夫凑头过去看,浮尸手腕上套着副黄杨木手串,手串中间的小木牌被水泡过之后,徐记二字清清楚楚。
化开的冰水上,那只蝈蝈罐漂到岸边,车夫捞起蝈蝈罐,失声喊道:“我们东家!”
说完,车夫拉起车便跑。铁林坐在车里,看见车夫在吉普车旁跑过。车夫的话在围观的人群中来回传着:“是珠市口徐记车行的东家……”铁林面无表情地开车往监狱方向去。
监狱的小铁门开启,十七往监狱里面走,他还穿着昨晚那套衣服。他显得很疲惫,衣襟上少了一个盘扣。十七进入门禁区,华子迎上去,有些不满:“昨晚去哪儿了?”
十七还是一副木讷的表情,说自己在家。
“老大问你两回。”
“不该我当班。”
华子看着十七红肿的眼睛:“一宿没睡?”
“没太睡着,都在撤兵。”
“这节骨眼还有心思歇。”华子嘀咕着。
“我去看老大。”十七说着朝向里的铁门走去。
“这边,楼上。”华子打开侧门,走廊里有不少狱警。十七看着周边,走到办公室前敲门。半晌,十七推门,探进身子。他看见四个特务被绑在一起坐在地板上,金海背身站在窗前。
十七小心地叫了一声老大,窗下面院子里,大铁门缓缓开启,铁林的吉普车开进来。
金海转过身,十七看着脸部青肿的金海,不知所措地又喊了一句老大。
“华子那儿有你一份金条。”
“我不要金条。”
“那想要啥?”
“啥也不要。”
金海的目光落在十七的衣襟上:“掉扣子了。”
十七低头摸了摸,并不在意。
“一会儿我走了,以后凡事多听着点华子的。”
十七问:“昨晚上狱里怎么了?”
金海摆摆手:“事过了,出去吧。”
铁林进入门禁区,华子几个狱警神情如常。铁林问:“昨晚狱里出事了?”
华子点点头,看着铁林,心中全是愤懑。
“我大哥没事吧?”
“有事。”
“我的人呢?”
“在楼上。”
“开门。”
华子打开侧向门禁,铁林走进去。一直到上楼梯时铁林才发现华子等人一直跟在他后面,铁林停了下来,狱警们也跟着停下。铁林觉出不对,但后路已堵,他只得继续往上。铁林上到二层,转过楼梯,看到二勇带着一走廊的狱警,左右退开分出一条通道,华子一伙则堵住了后面的楼梯。
狱警手里都拎着警棍,少将给了他底气,铁林努力把恐惧转化成威严:“你们这干嘛呢?华子?”
华子笑着憋出两个字:“狱长。”
铁林厉声道:“还知道我是狱长?都下去,听到没?”
“老大等着你呢!”
“谁?”
华子一字一顿地道:“我老大,你大哥。”几个字就把铁林那层少将的壳扒掉。铁林咬着牙想,必须坚强起来,扛过去,扛过去之后,自己将无坚不摧。
铁林望向走廊尽头的那间办公室,未知在等待着他。打开办公室的门,铁林看到金海,不自然地喊了句大哥。
金海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朝狱警摆摆手:“别吓着他。”又朝他招招手:“来,说两句就走了。”
铁林穿过狱警丛林,犹如行走在荆棘之上。他走进办公室,金海在他身后关上门。铁林看了看地上被捆在一起的四个特务,从腰后掏出左轮手枪。金海看了看铁林的枪。
“大哥,我也是没办法了。”铁林感到无助又冤枉。
“啥叫没办法?”
“沈先生一定要我杀你。”
金海并不怕,他不屑地说:“别娘儿们叽叽的,别人叫你杀你就杀,咱们不是插过香吗?”
铁林就那么提着枪僵着:“就是为我自己也得杀,您活着,我这狱长当不踏实。”
“不是已经当踏实了?有政法处任命。”金海看着铁林,“是怕我杀你吧。”
铁林咬着牙道:“没错。”
金海离开铁林,走到洗脸架旁,熟门熟路地往铜盆里倒了热水,抽架子上的毛巾:“毛巾你没动过吧?”
铁林看了看四个特务,又看向金海。金海闻了闻毛巾,浸入水里,擦脸……铁林腮帮子咬得铁硬。金海背着身子,悠闲地说:“我看你是不是真出息了,外头一走廊的人,枪在你手里,我在这儿,顺昨晚上的意思一股劲儿往下捋,打死我再琢磨怎么活着出去。”